记者/范佳来
实习生/姜霁轩
伴随魔兽巨斧的轰然倒塌，网易和暴雪的十四年“婚姻”终于以最不堪的姿态走向破裂。
暴雪绿茶、暴雪没有心、暴雪绿茶小趴菜......1月18日，网易推出的一系列“美食新品”登顶微博热搜，隐隐暗指暴雪是“绿茶”，随之而来的是双方恩怨情仇再次站上舆论的风口浪尖。
1月17日，暴雪发布微博称，曾向网易寻求协助，希望能将合约顺延六个月，但遭到拒绝，因此暴雪将遵照停服公告，于1月23日中止国服游戏服务。
“暴雪的这种提议——包括今天突发的声明——是蛮横的、不得体的且不符合商业逻辑的。其过分的自信中并未考虑这种予取予求、骑驴找马、离婚不离身的行为，将玩家和网易置于何地。”当天深夜，网易言辞激烈地反击，并罕见地使用“离婚不离身”来指责暴雪。
巨头公司博弈背后，游戏玩家也受到拖累。“付出了十年的心血，最后什么都没留下。”1月18日，一位魔兽玩家向澎湃新闻记者坦言。面对魔兽国服里最新上线的“骨灰盒”，他怔怔看了半个小时，不知道是否应该点击进去。“青春期的信仰最终还是付之流水了。”
2019年8月5日，上海，Chinajoy中国国际数码互动娱乐展上的暴雪娱乐与网易游戏联合展台。 本文图片均为视觉中国 资料图
暴雪“背刺”网易：提出高价合约，需预付数亿美金
从志趣相投到感情破裂，网易和暴雪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故事？双方的矛盾从何开始，又如何步步走向不可挽回？
澎湃新闻记者了解到，当地时间1月14日晚上，暴雪娱乐总裁Mike Ybarra（麦克·伊巴拉）曾发起电话会议，与网易公司副总裁、网易暴雪合作部负责人李日强进行了新一轮沟通。
此前，包括李日强在内的五位网易高管曾经和暴雪方就续约问题进行为时一年的深入沟通，但最终换来的是暴雪一封公开信：去年11月16日，暴雪娱乐发布声明，由于同网易的现有授权协议将在2023年1月23日到期，将暂停在中国大陆的大部分暴雪游戏服务。
“暴雪两次发布公开声明，都是在网易不知情的情况下进行的。”有接近网易人士告诉澎湃新闻记者，在新一轮谈判中，网易对商业条款态度本来有所松弛，但在底线问题上，暴雪方态度强硬，最终导致双方合作谈判再次破裂。同时，暴雪在网易不知情的前提下，再次突然发布公开信，“背刺”网易。
双方究竟是在哪些条款上无法达成一致？上述人士告诉澎湃新闻记者，暴雪方针对续约提出了高价条件：一是要求未来分成较2019-2022年的合约期的50%以上营收和净利润进一步提高；二是要求暴雪游戏定价必须实现全球同步，此前国服游戏定价较其他地区普遍低20%。
此外，网易必须按照《暗黑破坏神：不朽》模式，研发暴雪其他IP手游全球发行，但只享有中国区市场营收分成。在不少业内人士看来，这是暴雪想要依靠暴雪IP“白赚”网易运营暴雪游戏的收益。
有接近网易人士透露，动视暴雪CEO Bobby Kotick（鲍比·科蒂克）要求网易在续约时提前预付两年款项，总金额达数亿美元，希望借此让动视暴雪交出一份更漂亮的财务报表，在今年6月前顺利完成和微软的交割。但在网易看来，这种做法涉嫌财务欺诈，触及到底线问题，因此不得不中止合作。
对于接近网易人士的这番说法，澎湃新闻记者向暴雪咨询回应，截至发稿未有答复。
值得注意的是，双方分手并非突如其来，而是在一年多就有迹象，暴雪曾多次公开表达对网易合作中获得的收益不满意。
去年11月8日，动视暴雪公布2022年第三季度财报。财报称公司在中国签约的代理协议将于2023年1月到期，目前正在讨论续签协议，但最终可能无法达成令双方都满意的结果。在财报中，暴雪还提到，和网易签订的代理游戏在2021年的净收入仅占动视暴雪收入的3％。
网易给暴雪带来的收益，是否真有暴雪说的这么不堪？事实可能并非如此。据澎湃新闻记者查询发现，动视暴雪2021年的净收入为88.03亿美元，收入来源主要为动视、暴雪娱乐和KingDigital Entertainment三大部分，其中动视和King的业务与网易没有直接关联，因此收入占比应该计算网易代理产品占暴雪娱乐的比例。
财报显示，2021年暴雪娱乐净收入为18.27亿美元，由此推算，网易代理游戏收入占暴雪娱乐收入约14.5%。一位游戏行业人士告诉记者，由于代理游戏的运营成本基本由网易承担，按此数据计算，动视暴雪从双方合作中获得的利润分成相当可观，国内市场也是动视暴雪的重要收入来源。
相较而言，对网易来说，代理暴雪游戏的营收并未对总收入产生明显影响。根据网易2019年、2020年及2021年年报显示，来自代理游戏的收入分别占其收入总额的7.5%、9.1%及9.5%，其中代理游戏公司包括暴雪、微软等。
在去年11月17日发布的财报中，网易称，代理自暴雪的游戏，对网易2021年和2022年前九个月的净收入和净利润贡献百分比，均为较低的个位数。授权到期对网易的财务业绩将不会产生重大影响。
暴雪CEO鲍比·科蒂克
被舆论围剿的暴雪CEO
“作为一个曾在艾泽拉斯，星际争霸，守望先锋的世界中度过了成千上万小时的老玩家，我也对在明年即将失去我的账号感到心痛。有朝一日，当一切都尘埃落定，内幕被揭开之时，开发者和玩家们将对 '一个傻瓜能造成多大的伤害' 产生全新级别的认知。我对所有要面对此事的玩家感到悲哀。”
去年11月18日，网易游戏全球投资及合作总裁朱原在领英发文，谈论和暴雪分手后的感受，言辞激烈，似有所暗指。
在外界看来，朱原所指的“一个傻瓜”，正是科蒂克。网易和暴雪的续约谈判中，他也是暴雪方背后主导者。
网易和暴雪最终走向分道扬镳，和科蒂克的决策不无关联。
在过去几年中，关于动视暴雪的内部问题及科蒂克的负面评价一度甚嚣尘上。据BBC报道，在大刀阔斧地对公司人员结构进行整改后，科蒂克曾通过收购游戏工作室等方式接连插手多个游戏项目的开发进度。2010年3月，科蒂克以违反合同和不服从命令为由解雇了IW（Infinity Ward）工作室的两位创始人，将当下最大热的游戏IP使命召唤和现代战争收入囊中。
据路透社报道，2021年11月，科蒂克被曝出性侵犯、性别歧视以及包庇职场暴力事件，曾有超过150名动视暴雪员工举行罢工游行并发出一份关于罢免联合请愿书。
而来自彭博社的报道称，科蒂克“设法将丑闻变成了胜利”，他将性别歧视定位为暴雪独有的问题，并借此罢免暴雪总裁J. Allen Brack（J·阿伦·布拉克），让自己对暴雪公司拥有更多的控制权。不过，接连发生的负面事件导致员工和合作伙伴对他的信任度严重下滑。
澎湃新闻曾经报道，网易和暴雪最初的接触起源于2007年左右。“我们都有点相见恨晚，了解越多，就越喜欢对方。”曾任网易《魔兽世界》项目负责人的李日强曾这样形容网易与暴雪在接触中留下的印象。“两家公司都是研发型企业，高管都有开发背景，而且都是‘慢工出细活’的做事风格。”
在他看来，“文化相符、理念相通”最终让这两家公司实现了第一次合作，促成这项合作的正是暴雪娱乐联合创始人、前总裁兼CEO Mike Morhaime（麦克·莫汉），但他在2019年就从暴雪离职，主要原因是科蒂克没有给予他相应的高管合同和地位，并处处打压，导致莫汉不得不从亲手创立的暴雪离开。
尽管舆论一边倒地支持网易，接近暴雪人士却有不同说法。
有接近动视暴雪人士向澎湃新闻记者透露，双方之所以谈判破裂，是因为网易方面建议抛弃现状，彻底改变现有合作形式和架构。同时，暴雪对网易单方面裁员提出异议，但未得到网易重视。
“暴雪接到许多玩家反映称，网易旗下端游《逆水寒》上线的‘魔兽老兵服’对暴雪《魔兽世界》IP的直接照搬，而且把魔兽停服当作庆典营销。而暴雪方面事先并不知情。《逆水寒》不仅通过公开信直接喊话魔兽玩家，其中一些预约相关游戏内奖励，与《魔兽世界》里许多经典的物品和角色也很相似。暴雪对此向作为十四年合作伙伴的网易，表达过震惊与心寒。”该人士表示。
此前，有媒体报道称，网易想通过谈判获取暴雪IP控制权，对此，网易17日回应称，作为代理公司，网易从未寻求暴雪游戏或其他合作伙伴的IP控制权，在过去十四年的长期合作过程中，网易对任何暴雪IP的使用和授权都是按照合同条款，并取得了暴雪的同意和审批。与其他合作伙伴的IP合作也都是基于此原则。
对于涉嫌抄袭暴雪IP的指控，截至发稿，网易尚未回应。
网易裁员暴雪运营团队？知情人士：员工主动离职
澎湃新闻记者确认到，此前网易负责运营暴雪游戏的本地员工团队确实流失严重，此前团队总人数接近100人，大部分人在去年11月网易和暴雪宣布不再续约后选择离职，目前仅剩约10名团队成员留下处理后续工作。
有网易员工在微博晒出照片称：“办公室软装均已拆除，看来是不可能再次续约了。”
但对于外界认为网易裁员的猜测，有知情人士告诉记者，网易方面并未有裁员行为，主要是员工选择主动离职。“在去年双方分手的消息曝出后，不少员工就选择了转岗或跳槽，这也是可以预见的选择。”
也有暴雪员工告诉记者，目前暴雪中国没有收到裁员通知，虽然有人离职，但数量并不多，也很难说与网易有关联。
值得注意的是，此次网易和暴雪的分手，与微软对暴雪的收购计划也有密切联系。
据《证券日报》，1月17日，多家欧洲媒体报道，欧盟反垄断机构准备在近期正式对微软斥资690亿美元收购动视暴雪案表示反对。因为收购若完成，将成为微软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收购，同时也是全球游戏行业最大规模的交易，届时微软将超过任天堂，成为仅次于腾讯和索尼的全球收入第三大游戏公司。正因如此，自从去年微软表示即将收购动视暴雪后，就引起了索尼、英伟达、谷歌等多家竞争对手反对，以及多国监管层面的调查。
据了解，2022年12月初，FTC（美国联邦贸易委员会）提起反垄断诉讼，试图阻止微软收购动视暴雪，理由是该交易将使微软在游戏行业的关键新兴领域获得不公平的优势。此外，欧盟委员会和英国竞争与市场管理局在内的监管机构也对微软收购案展开了调查。
“微软收购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经历了一年在并购上的各国各种审查，现在尽管卡在美国本土，但微软借助暴雪让自己从游戏平台方变成平台、内容的泛娱乐游戏大厂的计划不变。”一位游戏行业高管向澎湃新闻记者分析，“暴雪此前的负面已经不少，微软也并未因此而放弃收购。多一个网易纠纷，不会成为压垮交易的最后稻草。”
但他也认为，在中国市场按下暂停键，势必在收购中让暴雪缺少底牌，后续的各种并购安排，微软控场的权限将更大，相关风波中的责任也会落到具体负责人身上，成为并购后的“原罪”，这也是近期暴雪态度反复波动的一个可能。
另一外界关注的焦点是谁将接盘暴雪。此前据澎湃新闻记者获悉，暴雪早在与网易本轮续约谈判前，就已在寻求新的代理合作方，包括腾讯（0700.HK）、字节跳动等国内头部公司均有接触。
但根据暴雪声明显示，并未有国内厂商愿意成为新的代理方。在声明中，暴雪表示，已与多个潜在合作方展开会谈，将在未来与大家分享新的进展。
“遗憾的是，网易不愿在我们寻找一家新合作方期间，基于现有的合作条款将游戏服务顺延六个月，使大家在这段时间能继续游戏。但我们不会因此放弃，仍会为大家竭尽全力。我们希望大家明白，事情仍未结束。我们仍会努力寻找怀揣共同信仰的国服合作伙伴。”暴雪表示。
记者从多位游戏行业信源处获悉，受制于暴雪对国内代理商的态度，目前腾讯、字节等公司暂未有接手暴雪的计划，也未有其他中小游戏公司明确表达出相关意向，暴雪未来的国内代理权将花落谁家，目前仍是未知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