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资决策的理性究竟是什么
□金岩石
从亚当·斯密开始,经济学就和人的理性有了不解之缘。古典经济学提出了一个“理性经济人”的假说,就把人的非理性行为排除了。理性经济人有三大特征:一是贪婪,追求自身经济利益的最大化;二是理性,基于成本和收益的核算做出决策;三是交易,在理性决策的基础上通过交易参与社会分工。这三大特征是许多经济学基础理论的源头,从人的贪欲引出了有效市场定理(EMT-Efficient Market Theory ),斯密发现每个人在追逐利益最大化的同时,冥冥之中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引导着他们实现了社会财富的增进和有效分配;从人的理性引出了经济决策和理性选择定理(RCT-Rational Choice Theory),发现人们在理性估算成本收益的基础上参与交易,从不和金钱开玩笑(Never joke about money);从理性决策引出了社会分工,发现分工是一种伟大的力量,它奠定了创新和交易的基础。
但若修改两个字,把经济人改为投资人,理性投资人具有哪些特征呢?人性的贪婪依然存在,理性却和交易分离了。因为投资决策考虑的成本主要是机会成本,并非直接的生产成本,股票上市的成本主要是发行成本,上市后的股价主要和预期相关,而非取决于公司的经营成本,理性决策的前提就遇到了挑战。
亚洲金融危机爆发后,马来西亚总理马哈蒂尔在一次会议上慷慨陈词:一个恶魔带着几十亿美元在几个月内让我们的国家贬值了40%!“恶魔”索罗斯先生隔岸回应:他的国家贬值40%究竟是我的错,还是他的错?我不过是按游戏规则玩(Play by Rule),而市场上只有规则,没有道德!这段对话把对投资决策的评价注入了两个标准:社会公德和游戏规则。当两个标准变为赤裸裸的经济利益冲突之时,理性判断应该遵循哪个标准?
中国股市的估值水平现已高居全球之冠,作为“理性投资人”的投资机构依然在满仓操作,那么机构的理性标准究竟是什么?当人们不断批评中国投资人的非理性时,却很少有人问过:谁是非理性的投资人?主要是机构还是散户?如果把市场上的“追涨杀跌”界定为非理性行为,那么谁在追涨?谁在杀跌?去年11月的股市调整了20%,交易量在沪指跌破五千的时段下降到千亿之下,跌幅超过30%的股票有近千只,这时还在“杀跌”的是哪些人呢?我在散户群中做过多次测试:请跌幅超过30%还斩仓的人举手?应者寥寥无几。这个测试说明“杀跌”的主力不是他们,而是机构。散户,特别是以新入市群体为主的散户,有涨就卖,再涨又追,一跌就高唱“死了都不卖”,跌过30%更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于是跌幅超过30%的股票就变成了“猪头”,后面跟着一群可爱的小猪。这时市场止跌企稳,企稳后回升时再引入牛和熊,小猪会跟谁走呢?结论不言自明。
所以我对中国股市的观察是:散户杀涨追涨不杀跌,机构杀跌追涨不杀涨。中国股市的高市盈率并非来自于散户的非理性决策,而是来自于机构的理性决策。问题出现了:高举着理性投资大旗的机构为何反而成了股市非理性繁荣的主力?显然,投资决策的理性还有另外的标准!诺贝尔奖得主阿玛亚·森教授揭开了这个“理性之惑”,他把经济决策的理性分为广义和狭义,狭义的理性定义是斯密所说的利益最大化,广义的理性有多种,其中在投资决策中,理性的定义通常指的是纪律和规范。投资机构为了控制风险发现机会,建立了完整的流程,要求每个环节的操作者都遵守纪律(Discipline),从而使机构的理性决策变为流程化的操作。从这个角度看,估值的理性判断只是决策流程中的某个阶段,理性决策的流程化越高,机构投资的决策水平就越高,控制风险和经营风险的能力也就越强。
索罗斯先生讲的规则和森教授讲的纪律,都是理性投资人的决策准则,理性决策不仅会推高市场的非理性估值,而且还可能带来公认的非理性后果。所以,投资过程是一系列非理性的理性(合规守纪的)操作,流程化的理性纪律越强,市场中的非理性行为就越多。具体到中国股市,可以看出高估值的板块常常是机构“抱团取暖”的地方,越是高估值的投资概念,机构越能够坚定持股,因为他们坚信自己的流程能够控制意外下跌的亏损度,能够在散户变成“猪头”的时候果断斩仓调仓。
以普通的人之常情,难解投资的非常之道,因为超凡的决策往往隐身于常人的理性判断之外,投资的暴利更是来自于不可理喻的机会。所以,中国股市的非理性估值,不应错怪散户的非理性,而要感谢机构的理性决策,恰恰是机构投资者的崛起带来了中国股市的非理性繁荣。
在经济学假设的“经济人”行为中,理性是基于利益最大化的成本收益分析,以及由此形成的价值判断和交易。在现实中存在的投资人行为中,理性是基于利益最大化的风险回报分析,以及由此形成的投资纪律和规则。投资人的理性决策,常常会在出人意料的时点带来不可理喻的结果,从而招致基于传统理性判断的非议和抨击,所以当多数人对中国的股市泡沫横加指责之时,我看到了非比寻常的投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