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永定:对中国经济悲观的人错在哪了
作者:余永定(Yu Yongding)
中国世界经济学会前会长
西方一些经济学家们长期唱衰中国经济。他们认为中国经济增长是受极高水平的资本投资驱动,而个人消费在疫情后受到抑制,导致中国经济处于危机边缘。
诚然,中国几十年来的增长模式都是投资驱动型的。与大多数东亚经济体一样,中国利用高储蓄率来维持高投资率,支持了中国的经济发展,政策制定者经常将基础设施支出作为逆周期政策工具。例如,2009年,中国政府推出了4万亿元人民币(折合5600亿美元)的经济刺激计划,以抵消2008年全球经济危机的不利影响。到2009年年底,中国的投资增长率已飙升至30.1%,总投资额占GDP的45%。
但在2011年,中国退出财政刺激措施,以遏制不断膨胀的房地产泡沫和缓解通胀。自那以来,投资增速稳步下滑,自2017年以来一直低于GDP增速,2023年仅为3%。
▲2024年4月24日在第135届广交会场馆内拍摄的中外客商。
如今,国内消费已经取代投资成为经济增长的主要驱动力。2023年,消费支出对中国GDP增长的贡献率为82.5%,固定资产投资的贡献率为28.9%,而净出口的贡献率为“-11.4%”,拖累了经济增长。根据我的估算,2023年,消费、投资和净出口占GDP的比重分别为54.7%、42.8%和2.5%。
可以肯定的是,中国的最终消费支出远低于其他国家,比如美国。2019年,中国消费支出占GDP的56%,而美国总消费占比高达81.5%。但两国的消费结构大不相同:在中国,服务消费在总消费支出中的比重不到50%,而在美国,这一比例为三分之二。
此外,中国的服务价格远低于美国。在调整了差价后,我发现,在2022年,中国的商品(包括餐饮)消费总体上占GDP的37%,而美国为28%。换句话说,就商品而言,中国消费支出(占GDP的比重)超过了美国。2022年,中国的消费贷款占GDP的比重(不包括抵押贷款)为14%,与美国和日本的比率大致相当,这进一步强化了这一评估。
然后是住房所有权。在过去的几十年里,中国家庭将很大一部分收入用于购买住房。结果,今天中国的住房拥有率是世界上最高的(中国的人均住房面积也很高)。我看不出购买昂贵消费品和购买住房有什么本质区别,但前者被视为消费,后者被视为投资。而就房地产投资而言,中国的比率(占GDP的比例)是世界上最高的。
这就引出了储蓄率。批评人士说中国储蓄率仍然高,这是正确的,但他们往往会高估。人们普遍认为,去年中国家庭的可支配收入仅占GDP的40%。但这一数字是基于由中国国家统计局收集和公布的住户调查数据,可能反映一种向下偏误。
国家统计局的资金流量表显示,2019年中国家庭可支配收入约占GDP的60%。与调查数据相比,国家统计局的资金流量表发布频率较低,受到的关注也较少。有充分的理由认为,60%是更准确的数据。值得注意的是,在过去十年,政府总收入占GDP的比例一直徘徊在20%至30%之间,这在主要经济体中处于最低水平。政府收入和家庭可支配收入所占GDP比重不可能如此之小。
因此,中国的处境可能比悲观主义者所说的要好得多。如果中国家庭减少储蓄、增加消费,中国经济将会受益,但只要通货紧缩的威胁还在,收入增长停滞不前,股票和房价还在下跌,就很难说服他们这么做。毕竟,居民的消费是收入、收入预期和财富的函数。这就是为什么提振国内消费的第一步是启动增长,这就需要新一轮政府资助的基础设施投资。
幸运的是,中国政府正朝着正确的方向前进。中国财政部已宣布计划今年发行1万亿元人民币的超长期特别国债,首批超长期国债已于上周发行,未来几年还将发行更多超长期国债。它也支持央行(PBOC)通过公开市场操作购买更多政府债券。
此次债券发行是对中国的一次考验。如果成功,政府可能会发行更多债券为基础设施投资融资,以抵消消费增长放缓和房地产投资下滑对经济增长的不利影响。政府还需要筹集更多资金来稳定房地产市场,减轻地方政府的债务负担。
如果中国有希望实现今年GDP增长5%的目标,一个更具扩张性的财政和货币政策是必不可少的。这意味着发行更多债券,同时鼓励央行从二级市场购买更多政府债券,并进一步降低利率。
全文翻译自报业辛迪加(Project Syndicate),原文标题“What the China Pessimists Are Getting Wrong”(2024),作者余永定,曾任中国世界经济学会会长、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经济与政治研究所所长,2004-2006年为中国人民银行货币政策委员会委员。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中美聚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