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亚迪的ESG治理状况，或许可以概括为“长板超长，但短板突兀”。
比亚迪在近一年的业绩，只能用超神来形容。
2021年全年整车销量较去年增长82.8%，新能源车年销量突破60万辆。
比亚迪新能源车的国内市场占有率一年之内飙升约8%，达到17.1%。
在经济环境严峻的2022年一季度，比亚迪逆势独秀，又售出了28万多辆，同比增长4倍多。
所以说到比亚迪的长期增长潜力，可谓是中国企业的典范。
集团在新能源车、电池技术、车用芯片、储能等领域锐意创新，不仅给投资者带来了可观的回报，同时也肩负起了引领国家自主创新的重要使命。
然而，比亚迪业绩大发展的粗放之处，近日在长沙工厂的废气事件中暴露了出来。
2022年4、5月份，比亚迪长沙工厂附近小区的居民反映，自己和孩子出现了诸如流鼻血、头晕、呕吐等身体不适。
居民认为，这与附近比亚迪工厂周边的刺激性气味有关。而工厂坚持认为，自己的废气排放是符合政府环保标准的。
图：居民自购检测设备显示的TVOC（有毒挥发性有机物）超标
居民和工厂在斗争多日后，长沙市政府于5月8日成立调查组介入调查。5月10日，该工厂部分生产线停工整顿。
究竟责任在谁？这一问题引发了网上大量的讨论。
不过本文无意评这个理。既然事件已经发生了，不论谁占理，比亚迪都已然受到了ESG风险的冲击。
那么比亚迪的ESG风险管控，是否存在系统性的问题？
接下来，我们就来分析一下比亚迪的ESG治理状况。
比亚迪的ESG短板，怎么评出来的？
MSCI对比亚迪股份有限公司的ESG评级为A级。这是一个中上等的成绩，用以总体评价比亚迪的可持续发展能力，已经足够中肯。
事实上，在2017年A股“入摩”时，比亚迪获得的评级就是A，在当时所有“入摩”的A股上市公司中属于最高评级（之后出现了AA级的国内企业）。此后比亚迪一直维持同样的评级，没有变坏也没有变好。
在关键议题方面，比亚迪在产品安全与质量、清洁技术机遇方面，处于行业领先地位。
考虑到比亚迪产品的市场表现，以及在电池、电子器件、新能源等领域的创新和业绩，它在这两个议题上获得领先水平毫不意外。
比亚迪在“化学安全”和“劳工管理”两个议题上处于落后水平。
本次长沙工厂的废气事件，就落在“化学安全”议题下。而“劳工管理”与“化学安全”有一定的重合之处，因为关系到企业能否保护工人不受危险化学品伤害。
MSCI之所以判断比亚迪在上面两个议题上是落后的，很可能是基于比亚迪各工厂和园区往年的违规记录。
这些负面记录，在工厂所在地的生态环境局网站上并不难查到。ESG数据库和评级机构通常用技术手段采集这些记录，作为评级依据。
图：深圳市生态环境局的部分记录
图：长沙市生态环境局的部分记录
比亚迪主营范围是汽车制造和电子制造业，旗下工厂接触到的危险化学物质种类较多，往往被各级环保部门认定为重点排污单位。
比亚迪接收的历次检测和检查显示，比亚迪生产线上的健康危害因素主要包括粉尘及金属粉尘、噪声、高频电磁场、挥发性有机物（VOCs）等。
在各类危险化学物质中，“挥发性有机物”（Volatile Organic Compounds，VOCs）是本次长沙废气事件的主凶。
大气中人类排放的VOCs主要有两大来源，第一是有机溶剂（油漆、涂料中的常见成分），第二是化石能源燃烧。在比亚迪的案例中，VOCs是从车辆涂装车间的喷漆工艺中产生的。
记录显示，比亚迪长沙工厂的废气排放问题至少从2019年就已经存在。有前科且整改不力，这一定会对ESG评级造成影响。
这里我们回到ESG的主旨上，暂且不论技术性问题。ESG的评级机构和数据库，常常通过IT技术手段或者直接合作，获取环境监管信息，借以评估企业的ESG表现。
图：长沙市生态环境局的网站记录显示，2019年长沙比亚迪工厂就因为废气污染问题被要求整改
“劳工管理”议题的评价依据也是类似。
从各类公开记录中，也不难查到比亚迪工厂和园区此前发生的不合规用工、治安事件、工伤等负面信息。
就此次废气问题而言，废气既然危害到了周围居民的身体健康，企业雇员肯定也不能免疫。
整体看来，比亚迪工厂的环境治理和劳工关系管理，还处于一个比较粗放、大颗粒度的状态。
本次长沙废气事件，是比亚迪工厂风险管控疏漏的另一次爆发。
比亚迪的社会责任报告，有什么疏漏？
接下来，我们来简要浏览一下比亚迪主动披露的ESG信息。
当我们想查找比亚迪ESG信息的时候会发现，比亚迪仍沿用着“企业社会责任”（CSR）的披露模式。
ESG和CSR有很多表面上的不同，比如ESG报告具有国际上较为统一的披露标准，与企业业绩和长期可持续性密切相关。
而CSR往往外乎企业市场表现，突出企业做的善事，但常有“报喜不报忧”的弊端。
除去浅表层次的差别，一份ESG报告与一份CSR报告一个本质的不同在于，前者能给出一个系统性的、令人信服的履责方案。
好的ESG报告应该包含着一个ESG愿景，这个愿景又拆分成一套可持续发展目标，并且企业为了实现这些目标制定了具体的行动计划。
我们先看一个正面的案例。
新能源设备企业阳光电源的《2021年度可持续发展报告》，先明显承诺“2028年之前实现生产和运营全部使用绿电”，然后报告把这个目标拆分成了四个具体维度的行动计划（如下图），之后又分段解释每个维度的计划。
反观比亚迪的《2021年社会责任报告》。在集团的大愿景“用技术创新，满足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之下，并没有拆解出细分、具体、可实现的目标。
在具体项目的披露中，比亚迪的这份报告大量存在 “用意图代替效果”的现象。比如在“三废管理”这个小标题下面：
我们用绿色框线标出来的，应该是企业环境治理的意图。比亚迪意图“严格管控排放”、“有效降低污染”——这些意图具体怎么实现，企业应该给出相关的举措和效果数据。
但是我们在比亚迪的报告中，并不能看到具体的数据，无从知道“严格管控”有多严格，“有效降低”有多有效。
从近日发生的废气影响居民健康事件来看，相关披露信息的可信度要打一个折扣。
问题的根源还在企业治理层面。
企业高层并不系统掌握相关的ESG治理举措的数据，从而没有办法（或者没有精力）对其进行管理、控制，考核绩效。这也就意味着，企业管理层对企业ESG风险的管控能力弱。
从总体上看《比亚迪的2021年社会责任报告》，其中的不足体现出比亚迪并未建立ESG公司治理架构，没有明确确立环境和社会可持续发展目标，且在ESG方面存在大量“报喜不报忧”的情况。
“报喜不报忧”的问题实质
传统上，企业往往会借“企业社会责任”宣传自己做过的“善事”。但这种做法遭到质疑：这些摆上台面的“好人好事”对企业和社会真的有好处吗？好处是规模性、可持续的吗？
实质上，“企业社会责任”的披露，常常具有“报喜不报忧”的弊病。
回到比亚迪的社会责任报告，其中有这样一段表述：
这段话看起来足够专业，表现出了污染治理的实效性。但以严格ESG的披露标准来看，这段话暗含着“披露范围不一致”的问题，即只展示了业务局部上采取的环保措施。
例子中只说到了惠州电子工厂这一处设施的VOCs处理工艺升级，产生的年度VOCs减排量为0.285吨。
而报告另处显示，集团2021年的VOCs排放总量为233.22吨，并且排放密度较前一年提高了近一倍。于是，惠州电子工厂的减排相较于整体数据，立即显得微不足道。
图：比亚迪《2021年社会责任报告》附录表格
披露信息质量的上述问题，在严格的ESG信息披露标准上关乎“平衡性”和“披露范围一致性”的要求。
“平衡性”，指企业的报告应该兼顾正面和负面表现，坦率地披露改进与不足，不能报喜不报忧。
“披露范围一致性”，指企业的披露信息应该覆盖全部业务线，并且与往年的披露范围保持连贯性，不能变来变去，或者只把表现好的业务推到聚光灯下。
“平衡性”和“披露范围一致性”最终是为了保护投资者的利益，帮助投资者可以客观地评价企业的业务状况，更好地做出投资决策。
“社区关系”，一个被忽视的议题
“社区关系”（Community Relations）是ESG议题系统中一个存在感不太强的议题。理论上讲，这一议题要求企业处理好与附近社区居民的关系，尊重他们的权益，妥善处理分歧，并且与他们分享企业发展成果。
对许多企业而言，“”常常不太重要。毕竟，多数企业存在于大城市的写字楼中，其经营活动与附近社区没有直接的联系。
不过，一些企业直到遇上麻烦，也意识到“社区关系”事务的必要性。正如长沙比亚迪案例中的那样。
翻看比亚迪《2021年社会责任报告》，上面列出了利益相关方关注的ESG议题。其中涉及社区的信息如下：
很明显，比亚迪对社区“最关注”的议题还是不够了解。当长沙工厂的绿色生产出现了问题，社区也不能通过最右侧列举的沟通渠道来解决问题。
长沙比亚迪在回应社区居民投诉时，表示“园区排放符合国家相关法规及标准”，而居民反映的“排放超标引起流鼻血”，属于“恶意捏造关联”。
可见，企业与社区的关系，属于缺乏沟通、缺乏建设性的对立关系。最终只能把问题交由政府裁决。
“合规只是底线”，这不仅是ESG的基本原则，也逐渐成为了各个市场参与者的共识。在“合规”之上，企业应该充分尊重利益相关者的利益诉求。
像比亚迪这样的伟大企业，本来也是行业和地方标准制定的重要参与者。规则是服务于社会福祉的，而不是用来逃避责任的。
同理，有人发现，长沙比亚迪工厂2012年投产，周围居民区和学校是后来才盖起来的。比亚迪建厂在先，所以有理由按照建厂时获批的排放标准来排放。这样的理解，也是没有把社会福祉放在首位。
居民区建得离工厂太近，这是2015年前后地方政府环评制度缺陷的遗留问题。
如今事已至此，让工厂来改进废气处理设备，是最低成本的解决办法。企业承担责任，对于多方而言都是最优的选择，并且能修缮企业与社区的关系。
“社区关系”并非一个可有可无的ESG议题。企业在“社区关系”上的恶评，会阻碍企业扩大产能和出海建厂。
一个著名的反面案例是澳洲矿业巨头力拓集团。
力拓的ESG评级是A级，并不差，但是“社区关系”维度的评分极低。力拓曾炸毁澳洲原住民圣地，并且间接挑起上世纪末的新几内亚内战。
图：力拓集团的MSCI ESG评分中有难得一见的“社区关系”落后评级（左上角）
可想而知，力拓在世界各地开矿，会遭遇地方居民的强力阻挠。最近一次抗议事件发生在塞尔维亚，力拓想要拿下Jadar锂矿的开采权，遭到居民的激烈抗议。
所以，“社区关系”是企业的一类无形社会资本。搞好社区关系，需要企业与社区保持良好的沟通，并在危机事件中积极承担责任。
企业也可以在日常经营中改善社区关系。
企业可以将部分设施向居民开放（例如操场、食堂等），将一些内部岗位优先向社区开放，赞助社区活动（如球赛）等等。
中国特色的社区关系管理，还可以发挥基层党组织的作用。
总结下来，比亚迪的ESG治理状况可以概括为：“长板超长，但短板突兀”。企业对ESG标准下各种非财务业绩的管理，依然比较粗放。
领军新能源车产业，虽然让比亚迪实现了超额利润，但并不自动改善企业在ESG方面的整合性建设。
（阿尔法工场ES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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