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东西》的轻盈感来自哪里
□胡婷
在影院看完邵艺辉导演的新作《好东西》,我骑着单车回学校,整个人轻飘飘的,冬夜风凉,但电影里充满力量的爱意仍在我身边弥漫着,这让我想起我的妈妈。后来得知很多影迷有同样的感受,“看完有一种神清气爽的愉悦感”“好像被拥抱了”“像喝了一杯热牛奶”。电影以都市中的两性关系现状为素材,妙语连珠中让人看到婚姻、恋爱的现实种种,从头至尾,一种轻盈、欢快的气质贯穿其中。
导演延续前作《爱情神话》温和、平等、宽容的叙事基调,让女性被看见,并且以一种新的方式被看见。不像以往女性题材电影中对女性伤口的直白呈现,前不久上映的电影《出走的决心》中,人们看到李红的原生家庭、婚姻家庭给她带来的戕害。《好东西》跳脱出苦大仇深的叙事惯性,就像王铁梅对同事说“重复女性悲惨叙事不利于改善处境”,电影中女性受到的创痛、心中的苦楚,都以暗示、揶揄的轻松化方式,在角色心中隐而不彰,让观众心照不宣却实实在在地产生理解与共情。
从直观感受上来看,电影的轻盈感首先来自于用镜头语言塑造出的“都市女性”与“现代生活”,暂时抛却任何有关两性关系、育儿教育等电影试图向我们传达的公共话题,只是从两位女主角的穿衣风格、室内装饰、生活方式上,就有好多值得品味的东西。宋佳和钟楚曦两位漂亮演员身上的衣服日常、随意,却透露着时尚气息,她们拨弄乐器、敲打键盘,朋友们一起在家里吃饭、房间里摆满绿植和瓶装酒。电影以接地气的方式展现大都市的生活,但又不是带着些微刻板印象的豪奢、高端的都市丽人生活,而是在沪上打拼的普通人的生活群像,平凡叙事才是真正的主流叙事。
现代生活中的忙碌、失意,朋友间的拌嘴、打闹,讨论新思潮、新观点,甚至依靠酒精、恋爱对抗无聊的状态,都带有高楼玻璃反射银光般的清冷感,泠泠作响。电影语言上,细腻的场景捕捉、清脆的日常音效、流畅的蒙太奇剪辑、灵活的镜头切换、明媚的色彩基调,都让电影整体上显得轻盈、灵动。
进入内容层面,电影用令人舒适的口吻去谈论当下易燃易爆的两性话题,不经意地展现女性的苦痛,又表现出男性和女性都需要面对的社会性别期待压力,在实现女性话语塑造的同时,没有对男性造成强烈的冒犯,它只是用女性的口吻进行发声,用适时的插科打诨削弱对于女性命题的探讨中产生的说教意味,以更温和、更平静、更克制的方式探讨更当下、更先锋、更多元的话题。
影片中,小叶从前遭受来自母亲的伤害,但导演让小叶把过往的伤疤在天真的小孩面前,用一种委婉、玩笑的方式讲述出来,把观众放在小孩的视角去看待她的苦痛,让痛苦的浓度有所降低。王铁梅写了一篇如实反映自己作为单身母亲的生活的文章,在网络上引起铺天盖地的谩骂声,对于小孩,她又有一种母职愧疚,内心承受的双重压力构成了她的痛苦,但是,电影把这种痛苦点出来的同时又试图治愈她,女儿聪明善良,事业迎来别样转机,又在小叶“怎样才算好”的安慰中实现自我和解,王铁梅的痛苦不是无解的,观众和她一同被治愈。
两性议题中,对于女性的容貌焦虑,电影并不是煞有介事地谈论它,而是通过简单的人物对谈来不经意地展现,比如王铁梅问女同事“你这穿的啥”“你能不能少吃点”,不是攻击性的诘问,而是对她的肯定和提醒,给观众制造了预期错位,实现喜剧效果。对于小马和前夫哥,这部电影并没有把他们表现得那么刻薄、尖锐,而是变成一种滑稽、调侃的姿态,两位男性角色争风吃醋地表演男性气概,但他们并不是用很认真的态度说这些话,让观众跟随他们相视一笑,在轻松的氛围中意识到一些深刻话题。
此外,电影跳脱出对立性更强的两性议题探讨了相关话题,这一条线索以王铁梅和女儿为核心展开,母亲的勇敢发声遭受看客的谩骂,这让小孩也因害怕批评而不敢上台表演打鼓。到底是躲进一隅,安于自身抑或独善其身,还是抛头露面,与公众进行交流,在随时可能跌落的舞台上有所追求、有所创造?电影给出一个轻松、包容的落脚点,就是王铁梅可以选择继续发声,小孩也可以选择继续当一个观众,这都未尝不可。
当然,轻盈的表达也会把生活中切实存在的沉重轻轻揭开,这是电影的表达所力有不逮的地方。人们遭受的痛苦都是真实的,导演虽未刻意呈现,但观众是可以感受得到的。
“如果你觉得快乐,那就是好东西”,电影是这样讲的,也是这样做的。现在探讨《好东西》中轻盈与欢乐的气质,无非指的就是它用什么样的方式告诉我们应该怎么面对生活和其他,快乐不是不顾一切追求享乐的快乐主义,而是一种判断标准,如果做某些事情以牺牲快乐为前提,那么它一定是有问题的。生活没有那么多意义的考量,只需以人为本位,从人的感受出发,而往往遵从感受之后,一切都会变得好起来。
(作者为山东师范大学传媒学院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