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婷
“向左,向右,向前看……”,懂梗的人听到这首背景音乐,已经可以自动匹配到向佐在电影《门前宝地》里酷爱使用的招牌动作了。歌词里的“向左”和电影的主演、制片人向佐遥相呼应,产生奇特的幽默感。电影上映后,向佐的很多抽象行为在社交媒体平台上掀起一股模热。首当其冲的是向佐饰演的沈岸在楼梯上与女友道别时,说着说着冷不丁给自己一巴掌的名场面,其实这一行动原意只是表现武行人的行事习惯,抑或男性辜负了心爱的女性,抒发心中自责的方式,但在向佐的演绎下,一切变得滑稽起来。
电影里,向佐饰演民国天津武行老馆长的儿子沈岸,老馆长本劝诫他离开武行的是非之地,在租界林立的天津城里为他打点好了银行上班的工作。在影片开头的一场雪地比武后,老馆长任命技高一筹的大师兄齐铨接任武馆。齐铨上任后一心求变,不顾武行几代人建立起的规矩,收编了社会各界人士,他想“带着大家往前走”,但他的行为遭到了孟会长和武行诸位元老的反对。在徐浩峰电影惯有的对白与叙事高度浓缩的风格中,开篇寥寥数笔,一个经典的武侠故事冲突就被简洁而洗练地勾勒出来,沈岸和齐铨的第一次正式比武有了合理的缘由。这场比武看似是师门之争,其实是沈岸代表的武行规矩的秉承派与齐铨代表的僭越派之间的斗争。沈齐二人一个穿长衫,一个穿西装,一人求守,一人求变,新旧两种观念的较量就这样借助一场比武徐徐展开。
最初,武行始于一种约定俗成的规矩,即武馆门前百米的街面,若有不平事,一概由武馆处理,不需要等待洋人警察。多年以来,武行都像“插在大梁和柱子之间的楔子”,在各种势力之间游刃、穿插,起到化解和缓冲的作用,因此武行不能做大、不能在街道上打架、不能得罪邮局的人,也即武行人必须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行事,否则会破坏各方微妙的平衡关系。
规矩规范着其系统内部的个体,当个体欲以冲破它的束缚时,便出现了僭越者。电影讲的就是作为后起之秀的个体与世代流传的规矩之间产生的对抗力,两种力量相互冲撞,又相互掣肘、制衡,正如沈岸和齐铨打出的一招一式,圆滑、克制、讲究分寸。相比徐浩峰导演的上一部作品《师父》,新片《门前宝地》中的武行世界早了十年,此时正值武行的黄金时代,规矩意识方兴未艾,但影片仍然表现了一种明显的僭越端倪。新官上任的齐铨想要收编码头的混混、舞场的打手、各学校的体育老师、玩足球篮球的青年等等社会各界人士入行,以发挥武行更大的作用,扩大其守卫的地盘范围。他试图引入新的训练方法和经营理念,这与老一辈武行中人坚守的传统规矩产生了激烈矛盾。齐铨的新做法固然打破了行规,甚至引发了骚乱,但在民国这个“僭越的时代”,他也并非绝对的反派,而是勇敢的开创者、时代的弄潮儿。影片对于矛盾的呈现也并非简单的正邪对立,而是在守与变的模糊边缘对武行的未来方向进行思考,是对于传统与现代、传承与革新的关系所进行的一种探讨。
影片中的武打场面既有着传统武术的刚猛与凌厉,又有着徐浩峰式的点到为止的韵味。《门前宝地》中的武打动作并不追求华丽与夸张,而是更注重实战性和真实性,一招一式都充满了力量感。在众长老的见证下,沈岸用剑,齐铨用刀,兵器上的天然克制关系,加上齐铨在成为馆长后遭遇的一系列心态变化,多种因素作用下齐铨输掉了比武。此后齐铨被迫离开武行,但他并不认为此后注定落魄,而是准备另立门派。
在齐铨即将离开时,又换作他因为“不服气”向沈岸下挑战书,希望进行最后的一场对决。沈岸不顾身边长老劝阻,选择只身应战。可是,沈岸一人打下齐铨手下几十乃至上百号人手,也仅仅受了一点皮外伤,甚至在最后与齐铨的单挑中还取得了胜利,这一设定有些刻意突出沈岸绝对主角地位的嫌疑。而从这场终极比试来看,两人的较量缺乏足够的社会文化背景层面的支撑,更像是停留在个人恩怨层面的意气用事,略带幼稚之气,因其难以解读出更深层次的人物行为动机,便缺少了应有的必然性和深度。两人比到最后,齐铨一句“咱俩的事完了”表明了沈岸的胜出,情仇终做了断。但在最后,两人还是中了七奶奶等人的暗算,被限期流放。可以看到,两人的一场小格局比武,扰乱了各方势力,却终究难敌执掌秩序者祭出的顶层规则。三年后,沈岸从外地回来,妻子夏安拿着沈岸意欲寄给毕加索的双刀,说“别给毕加索了,给我吧,我要让左右一百米,太太平平”,沈岸一惊,说“武行就是这么开始的”,影片在此刻形成闭环:不必执着于规矩的守与变,大浪淘沙,真理终会彰显。
电影《门前宝地》和2015年上映的电影《师父》都是民国天津的武行纪事,《师父》里陈识也在规矩林立的武行中谋求生存,传承与创新的压力同时到来,他只能在社会秩序格局流变的转折中不断应变。《门前宝地》也显现出时代的变迁在武行这一小社会中的投影。其实电影所做的尝试,是对传统武侠故事的一种创新解读,没有彻底的大善大恶、大是大非,每个角色都试图在现有秩序内为自己争取最大的利益,同时都在行事中守规矩、讲分寸,绝不伤害大多数人的利益,因此各种力量的微妙而迷幻的对峙与制衡也让影片独具叙事张力。
(作者为山东师范大学传媒学院在读研究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