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清丽 著
有人约柳云怡拍一部电视剧，片酬是她三四年的工资。她问是不是演昆曲演员，人家说，不是，她便一口回绝了。
团里开会，商议参加艺术节之事。她本不想去，已经定了，开会无非是再统一一下思想罢了。但又不能不去，自己是老演员了，越到这时，越要有高姿态。这么想着，就懒洋洋地进到会议室，一个人坐到角落里，跟谁也不说话，仍是一副团里那个高傲的当家闺门旦的形象。
没想到，团长刚一宣布演出节目，米亚亚就站起来说，《寻梦》是独角戏，唱念做三十分钟，自己还不能挑这样的大梁。她还需要再磨一磨，要向柳老师好好学习。她只演一折《惊梦》，仍想让柳老师当她的柳梦梅。
叶之宏站起来说，师徒同台竞技，将是昆曲界佳话，年轻人如此谦虚，凡事皆成。说着鼓起掌来。
众人也纷纷说，这次是全国演出，为了有把握，还是应该让老演员上。
团长让柳云怡说说。
柳云怡站起来，发现众多的人都看着她，特别是年轻人的目光，她总感觉里面充满了讥诮，便当场表态，应当让年轻人演，人生总有第一次嘛。
她话才刚说完，团长就带头鼓起掌来，说，还是柳老师风格高。年轻人让老师，老师让年轻人，我们团有这么德艺双馨的好演员，怎能不兴旺？
这样，二十三岁的米亚亚就代替了四十五岁的柳云怡，出演柳云怡的代表作《寻梦》。
晚上刚吃完饭，叶之宏就打电话数落起柳云怡来。
柳云怡说，我不想让人家说我一直霸在舞台上，得让年轻人演。再说，米亚亚还是不错的，花哪有天天红的道理。柳云怡轻声说着。她话还没说完，叶之宏就感慨地说，胶原蛋白能取代我们二十年流的汗水……
几场戏演下来，米亚亚好像成了《寻梦》的专业户，只要唱，必唱此出，柳云怡感到心痛。每每米亚亚演出，她总坐在下面细细观看，还是感觉米亚亚气力不够，对杜丽娘的忧伤体会得不足，但身边的观众一个劲地叫好。
青春所向无敌呀。她在心里叹道。
“十一”，米亚亚要参加全国昆曲演员选拔赛，团里让柳云怡亲自指导。
叶之宏不让柳云怡当这个指导，说一个电影导演找她了，想让她们两个演一场大戏《新版雷峰塔》，文戏柳云怡演，武戏她演。比如游湖、断桥、端午，柳云怡演，盗仙草、金山寺、水斗，她演。两个好闺密包演一场电影，多有意思。
柳云怡犹豫着说，可团里已经给我交代任务了。
说你是指导老师，不就是安慰你嘛。你闲了指导一下，算完成任务了。这个电影导演可出名了，咱们说不定这一唱，就全国走红了。
可到拍摄那天，柳云怡还是赶到了团里的排练场，只给叶之宏发了一个短信：我还是喜欢站在舞台上，哪怕就是在后台，听到锣鼓响，心里也踏实。
叶之宏说你至于吗？你不要以为米亚亚给你当干女儿是真心的，我可听说她听团长的建议才认你当了干妈。团长那个老狐狸，为了米亚亚，可以说费尽了心机，恨不能把我们这些老演员的肉榨干，好补给米亚亚。我怀疑他收了米亚亚什么好处。
柳云怡手机换了只耳朵说，之宏，据我观察，团长不是那样的人。我们当学生时，老师怎么教我们的？刘老师为了教我，让自己的妻子下台，那时师母也就四十多岁，也不让女儿学戏，专门教我，说我有天赋。团长对米亚亚，是爱才惜才，就跟老师当年对我一样。这次演出对米亚亚很重要，我一定要帮她。她学戏已到发痴的程度了，你现在看去，练功服都湿透了，看得我心疼。米亚亚不骄躁，有了成绩也不骄傲，春风得意也不张扬，对老师尊敬有加。我有时想如果她仗着年轻，狂一些或懈怠些倒好了，我好有借口不教她。可她偏偏就像香菱学写诗那样，死死地缠着你学，死死地练，你说你还能怎么办？你不好意思拒绝呀。谁能拒绝一个刻苦又实心的孩子？再说我总不能从中年一直到老年还演少女杜丽娘吧。啥都可以作假，可是青春不行。作不来，也作不了。 （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