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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星 | 三杯酒好,一朵花新

扬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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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自:紫牛新闻

天还没亮,同行的旅伴们就朝山里进发了,留我一人在客房里抚着扭伤的脚踝唉声叹气。客栈老板卓玛知我行动不便,把早餐送进房间,桌上热菜凉菜共十几道,还有一瓶酒:白酒。

看她有条不紊把酒菜摆了一桌,我心下狐疑不定:知道她家客房是包早餐的,但不知道会包到这种程度。卓玛说,我在她店里受了伤,她很过意不去,要免费供应我餐食直到离店。其实我是走路时看手机扭的脚。百般推辞却辞不掉卓玛的好意,便拉她一起坐下。于是,早上九点多,我俩就大吃大喝起来。

我好奇卓玛一大早从哪儿搞来这么多菜。她告诉我说,前几日有个来头很大的客户预订了店里的全部客房,一定就是五天,不断提出各种严苛的要求,把卓玛一干人指挥得团团转。定好的今天中午到,欢迎条幅都拉起来了,对方一句“活动取消”,这单生意就没了。由于对方来头大,她事先也不敢收定金,白白准备了好些食材,还拒了这五天所有的预订。

卓玛语速非常慢,却时刻透着轻松,甚至是欢乐,反而是我被气到了,一个劲儿骂这客户。卓玛笑着安慰我,仿佛客栈老板是我:“别生气嘛,我的客人绝大部分都好得很,你,跟你一起来的朋友,都好得很!他们不来拉倒,这些菜正好给咱俩吃。来,喝酒!”说罢她慢条斯理地干了一杯。这个钟点我实在喝不下,卓玛也不介意,又给自己倒满。就这么边吃喝边唠嗑,当然主要是卓玛在喝,也主要是她在唠。

小学二年级没读完,卓玛就辍学了,那年父亲去世,母亲生病,三个姐姐和两个妹妹都慌了,卓玛主动扮演起家中男丁的角色,打水,喂牛,劈柴,保护草场。冬天来临之前,她会跟着邻居大哥一起上山砍柴,一起烧木炭。卓玛年纪小,砍的柴不好,烧出来的木炭也没卖相,她就央求邻居大哥跟她换,反正他的木炭是自己家用……说到这里卓玛有点不好意思:“你看我小时候,坏得很!”我赶紧摇头,说你好得很,邻居大哥也好得很。

卓玛说,虽然她每个冬天都烧很多木炭,自己家却舍不得用,全部拿去卖钱了。她给我看右手小指上隐约的疤痕,那是年复一年的冻疮留下来的。长大一点了,她便离开家乡九寨沟,到城里谋生计,开始不大会汉语,就在饭馆后厨打杂。干到二十岁结婚,卓玛不仅可以熟练地讲汉语,还默默地学了点烹饪技术。婚后她在美食街接手了一家餐馆,亲自掌勺,生意不错。

听到这里我非常高兴,刚才都快听哭了,但卓玛接着说:“那条街一直传言要拆,传了五六年都没事,我开业不到仨月,挖掘机就开过去了。你看我这运气!”她笑着又喝下一杯酒。

新餐馆仓促搬到远郊,顾客基本都是附近修高速路的工人,工程完成后,她的店也就关张了,再换个地方开,有时候开不下去,她就到工厂或工地做工,一刻也不闲着。其间她经历过大地震,亲友离世,电信诈骗,也生了孩子,买了房,有了积蓄,磕磕绊绊多年,倒也渐趋平静。

五年前,丈夫因故腿残了,自家房子楼层高没电梯,生活很不方便,两人便搬回老家,开了这个客栈,但因为疫情,基本上是刚开业就歇业。我算了算时间,忍不住深叹一口气。卓玛拍拍我的胳膊再次安慰我:“没事啦,房子是自己盖的,不要交房租的。困难的时候过去了,你看眼下生意多好!”说完她马上想到眼下店里就我一个客人,又大笑起来。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索性陪着卓玛喝了一杯。很烈的酒,感觉胃都着了火。

下午两点,这顿早餐算是吃完了。卓玛脸颊绯红,却依然步履轻盈,她推着满车杂乱的杯盘离开我的客房。廊前一丛粉色格桑花开得正艳,卓玛随手摘下一朵插进空酒瓶里。 江晓帆

校对 盛媛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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