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农民日报
一起农村建房施工合同纠纷，在诉讼过程中的鉴定费高达5.5万元，但双方争议的工程尾款金额仅7万余元。这是个别现象吗？“其实，农村建房施工合同纠纷中，高额鉴定费的情况并不罕见。”北京市延庆区人民法院永宁人民法庭法官毛宝双介绍。
据了解，随着乡村人居环境的不断改善，近年来，农村新建、翻建房屋工程数量持续增加。同时，农村建房施工合同纠纷也呈现上升趋势。延庆区人民法院法官介绍，在该类案件中，工程造价、工程质量问题等争议焦点通常需要启动鉴定程序。然而，由于工程建设类鉴定成本较高，部分鉴定要耗时一年半载，且费用往往高于当事人双方争议金额，大部分当事人不能接受。法院在办理该类案件时，面临事实认定难、造价确定难、质量鉴定难、裁判推理难、矛盾调解难等问题。为了破解这一难题，延庆区人民法院组建专业咨询员队伍，在双方当事人同意的情况下，提供专业意见作为调解、裁判的参考，为有效化解农村建房施工合同纠纷提供助力。
为什么工程建设类鉴定如此昂贵？专业咨询机制能否发挥定分止争的作用？近日，记者采访了案件当事人、法官、鉴定机构工作人员。
纠纷为啥难解？
前文提到的鉴定费高达5.5万元的农村建房施工合同纠纷，是延庆区人民法院审结的一起案件。2020年9月，包工头程某与房主刘某签订《农村建房合同》，约定由程某包工包料承建刘某的一处农村房屋，后双方因施工中存在的质量问题发生纠纷。在多次要求刘某结算剩余工程款遭拒后，程某诉至法院。诉讼中，刘某以房屋存在质量问题以及程某有未完工项目为由提出反诉。这期间，虽然法院耐心做了多次调解工作，并对鉴定程序和费用做了充分释明，但刘某始终坚持要对房屋质量问题以及修复方案进行鉴定，并全额预付了鉴定费。最终，根据专业鉴定机构出具的鉴定意见，法院判令刘某支付程某剩余工程款共计7.9万元，程某支付刘某修复费用7.1万元，鉴定费5.5万元由程某负担。这一来一回，原告程某（反诉被告）需倒贴4万余元。
此案只是众多农村建房施工合同纠纷案件的一个缩影。据延庆区人民法院统计，2019年以来，该院共审理农村建房施工合同纠纷案件988件，委托专业鉴定机构评估的案件107件，占比约为11%。毛宝双表示，鉴定率不高的主要原因是工程建设类鉴定的周期长、成本高。另外，大部分农村建房施工合同不规范。一旦发生纠纷，由于合同中缺少质量标准条款及施工图纸，也会出现鉴定机构不予受理或者无法给出鉴定结论的情形。
“像刘某那样坚持走鉴定程序的当事人毕竟是少数。此类纠纷中，不少当事人在诉讼之初都积极申请鉴定，但当了解到高昂的费用之后又望而却步、犹豫不决，这是人之常情，但也的确给司法审判带来了一定的障碍。”毛宝双介绍。
鉴定费缘何居高不下？
延庆区某村居民王丹（化名）因农村建房施工合同纠纷打过官司，虽然房子已经修好快两年了，但她还记得那年收房时越看越闹心的场景——2022年，王丹要修建一栋建筑面积约为200平方米的农房，承包建房工程的是来自湖南省的工头张某，双方约定每平方米造价1900元，加上其他项目收费，工程总价共40余万元。收房的时候，王丹看着房子堵心，“老张，这墙怎么歪了呢？呦呵，这窗户套子还裂个口呢！”张某表示：“没有挑不出刺来的活儿，该给的钱得给。”王丹当时尚欠4.4万元工程款，但瞅着刚修好的房子处处不顺心，她实在不想全额给尾款，张某不同意。
“我们拉扯了好几个月，还是谈不拢。他把我告到法院，要求我依照合同支付尾款，我看到起诉状窝了一肚子火。”王丹说，2023年初，延庆区人民法院永宁人民法庭受理此案。诉讼过程中，双方都坚持要求对工程质量申请鉴定，但被鉴定价格吓了一跳——鉴定费估计需两三万元！“这我哪儿能接受，当时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王丹说。
法官介绍，工程质量鉴定费几乎都在1万元以上，大部分当事人听到鉴定费价格的反应几乎和王丹的反应差不多。为什么鉴定费会如此昂贵呢？
中电投工程研究检测评定中心有限公司是一家工程类司法鉴定机构。该机构工作人员刘育民告诉记者，在鉴定行业中，工程质量鉴定收费一般不低于3万元，工程造价鉴定收费不低于8000元，收费高的主要原因是成本难以下降。
刘育民表示，工程类鉴定成本主要影响因素有仪器设备费用、校准费用、人员成本费用、实验室建设费用、办公场所场地租赁费用等。以最直观的仪器设备费用为例，建设工程领域检测常用的全站仪费用大概35万元，而材料微观检测用的电镜扫描仪费用高达几百万元。“农村建房的工程质量纠纷案件标的普遍不高，但鉴定程序一样不少。做一次农房质量鉴定，鉴定人员不仅要对案涉房屋进行图纸测绘，还要对隐蔽工程进行测试试验。在有的案件中，鉴定人员仅需要对混凝土钻芯取样，实验室进行混凝土强度试验；但在有的案件中，鉴定人员需要对钢筋进行力学性能检测，对主体结构进行建模计算，甚至还会对隐蔽工程的给排水管线进行检测。从人力到仪器都需要成本，鉴定时间也不会太短，这都是出具一份合法有效的鉴定报告所必需的。”
专业咨询机制怎样发挥作用？
据介绍，法院在处理农村建房施工合同纠纷案件时多采用调解方式息诉止争。延庆区人民法院统计，在近4年来的相关案例中，大部分案件是双方当事人达成调解协议以调解结案或当事人私下协商后原告撤诉方式结案，以判决结案的案件只有三分之一。但鉴定费成本高、周期长的难题不解决，推动调解工作也有难度。
为解决农村建房施工合同纠纷化解难题，延庆区人民法院2019年开始组建工程类专业咨询员队伍，在双方当事人同意的情况下，专业咨询员出具意见供双方当事人和法官作为调解、裁判的参考。2023年，延庆区人民法院出台《北京市延庆区人民法院关于审理农村建房施工合同纠纷专业咨询程序指导意见》，制度日臻完善。2023年11月，延庆区人民法院对外张贴公告，选任专业咨询员，将以前3名专业咨询员队伍扩充至6名。公告要求应聘者具备住房和城乡建设领域专业人员岗位从业资格，具有5年以上土建施工领域工作经验并熟悉市场行情。法院向应聘者提出，一经选用为专业咨询员，将颁发选用证书，并服从法院工作安排开展专业咨询工作。
专业咨询员是如何工作的呢？“专业咨询员可对农村建房及装饰装修类相关纠纷的施工质量、工程量及工程造价、修复方案等出具专业意见。房屋地基、主体结构工程质量等不是专业咨询员履职范畴，如果这些方面有争议，当事人还是需要委托专业鉴定机构完成鉴定。法官会在诉讼时告诉双方当事人，鉴定的流程、大致价格等信息。若当事人申请鉴定，法院依法通过北京法院对外委托一体化平台摇号选择建设工程类鉴定机构对案涉工程进行鉴定。如果双方当事人同意引入专业咨询员，我们会从专业咨询员中选取人员走访现场、进行简单的工程测试等，最后出具意见，我们会将该意见作为调解、裁判的参考。当然，我们会向当事人释明两种方式的优势和劣势，充分尊重当事人选择，确保当事人知晓不同方式的利弊并能够理性衡量实际需求。”毛宝双介绍。
法官介绍，专业咨询员不得私自会见当事人或代理人，要出具专业咨询意见书，如果一方当事人对意见书持有异议，专业咨询员要予以说明。在必要的情况下，专业咨询员还要出庭接受质询。
据延庆区人民法院统计，以2023年审结的97起农村建房施工合同纠纷为例，引入专业咨询程序案件的平均审理时间比启动专业鉴定程序的案件缩短65天，引入专业咨询案件咨询费用平均每案1400元，比鉴定平均每案1.1万元节省9600元。引入专业咨询员审结的农村建房施工合同案件调撤率达71%，通过一审程序即解决纠纷案件的比例达91%。
在专业咨询员的协助下，王丹和张某的纠纷尘埃落定。王丹乐呵呵地告诉记者：“我们双方当事人一共花了1000元，请来了专业咨询员。专业咨询意见表明对方工程质量确实有问题，专业咨询员也讲解得头头是道。最终，工头根据咨询意见只收了1万余元的尾款，相当于因为工程质量问题免了我们3万元的费用。”
“专业咨询机制一定程度上弥补了专业鉴定机构在农村建房纠纷领域适用的局限性，但其程序、适用范围、权威性都与专业鉴定有较大区别，可以视作对专业鉴定在此类型案件中的一个有效补充。事实上，当双方对建筑主体结构是否合格有较大争议时，还是需要专业权威的鉴定作为定案依据。实践中，由于农村建房纠纷的大部分案件源自普通群众对工程细节的争议，这种情况下，很多当事人选择专业咨询机制，为及时化解矛盾提供条件。我院将进一步探索如何降低诉讼成本，为群众提供更多诉讼便利。”毛宝双介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