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浪财经

艺术之路,从这里开始

北京晚报

关注

张仁芝

在天津三中时的课堂写生《秋菊》1952年

课堂创作练习《值日生》1956年

课外水彩写生《雨后的校园》1955年

课上素描《农民头像》1956年

我生长于上世纪三十年代的河北农村,父亲毕生从事教育工作。记得小时候没有什么玩具,父亲就让我和哥哥自己动手做,我们最爱做的玩具有两种——风筝和皮影。

做风筝并非易事,从设计到制作,都要费一番心思。经过多次改进,我们做的风筝不仅色彩越染越漂亮,蜻蜓风筝的眼睛还会转动。看着风筝飞上天空,我感到非常开心,做风筝的兴致也越发高涨。

除了做风筝,我们还找来干驴皮,在上面画京剧人物,再用小刀刻下,染好颜色、拴好绳,以自家的窗户为舞台,表演精彩的大戏。在做皮影时发现不足,适时改进,可视作我初涉人物画的原点。由于北方的冬天很冷,大部分时间我都待在室内,闲来无事,就在纸上画来画去,时日一长,我对画画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和热情。

记得小学三年级时,美术课教师让我们用铅笔临摹风景画。他夸我临摹得好,还将这张画评为优秀作品,贴在墙上展示,给了我莫大的信心。

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的中国农村,钢笔尚未流行,大人们写字都用毛笔。父亲的毛笔字写得好,我六七岁时他就教我写字,要求我每天写,不仅执笔姿势要正确,还天天检查,指出哪个字写得好,哪个字有什么毛病。看到自己的字有了进步,我从父亲要求写变成自己主动写,进而打下了书法的根基。在我十岁时,父亲不幸离世,遭遇如此重大的变故,对整个家庭来说的确是始料未及。

我能走上艺术这条路,美术课教师胡定九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1951年到1953年,我在天津市第三中学读初中,这所学校的师资一流,教美术的胡老师获誉颇多。当时,胡老师五十岁上下,国学功底深厚,在绘画和书法上有很高的造诣。尽管美术课不是中学的主修科目,但他尽心尽力教学,对学生爱护有加,他曾夸奖我的毛笔字写得好,还在我的课堂作业上加批语以示鼓励。

胡老师不仅把每节美术课上得有声有色,在课下,他更是认真辅导喜欢美术的学生。

课余时间,我参加了学校的美术兴趣小组——美工团,一同参加的还有张秀江、孙克等。胡老师不仅教我们写美术字、画板报的报花和插图,学校举办活动的横标,有时也交给我们写。课余,他带我们到学校图书馆观摩名作,看过徐悲鸿的素描画集,我才知道有位大画家叫徐悲鸿,才知道真正的素描是什么样子的。

后来,胡老师让我们画石膏像的素描,继而对景写生,其间细致示范画法,及时纠正错误。他还让我们独立画一些构图,在此基础上自由创作。在胡老师的指导下,凡是与画画有关的事我都喜欢,我也认识到画画是有一定规矩的,要循规蹈矩画写生、画构图。

1953年,我正上初三,寒假,已经考入中央美术学院的高中毕业生王桐刚、郭绍刚带着素描作业来向胡老师汇报学习成果,胡老师叫美工团的初中生一同观摩。王桐刚和郭绍刚介绍了中央美术学院的概况,他们还带来一个消息:徐悲鸿院长要在今年创办中央美术学院附属中等美术学校(下文简称“中央美院附中”)。胡老师把招生简章交给我们,建议我们去试一试。

就这样,我和张秀江、孙克到北京参加招生考试,三人被同时录取,自此开始系统学习美术创作。这一步,决定了我以后几十年的人生走向。

我从单纯喜欢画画,到进入专业院校学习,再到独自走上创作之路,胡定九老师是不可或缺的引路人,我一直对胡老师心存感激。

徐悲鸿院长是近代美术教育“学院派”的创始人之一,他把西方的美术课程引入中国,结合本土实际情况,创立了一套全新的美术学院教育体系。中央美术学院和中央美院附中贯彻徐悲鸿的教学主张——素描是一切造型艺术的基础,学生要具备造型能力的基本功,将专业课的重点放在对素描、写生能力的训练和提升上,与此同时设置水彩写生课、水彩速写课、雕塑课和创作练习课。

我们班是中央美术学院设立的第一届附中班,全班共五十一人,其中男生二十九人,女生二十二人。1953年9月1日,中央美院附中在美院大礼堂举行开学典礼,能坐几百人的大礼堂里只有我们五十一个学生。徐悲鸿院长抱病亲临现场讲话,大意是新中国的正规美术教育从你们开始,你们要立志为之奋斗一生。

开学不到一个月,徐悲鸿院长因病故去。他为新中国的美术事业,为中央美术学院和中央美院附中的发展壮大费尽心思,耗尽心血。

由于中央美院附中刚刚成立,尚无独立的校舍,便与中央美术学院共用一个校区。所有学生都住校,其中男生宿舍位于美院大礼堂的北侧,中央美术学院的教师宗其香、黄永玉和我们是邻居。

中央美院附中学制四年,课程由普通高中文化课和美术专业课两部分组成。除了制图和达尔文主义基础,普通高中的文化课我们都要上;除了素描课、写生课、色彩课,我们还要上美术史课和艺术欣赏课。美术专业课由刚从中央美术学院毕业的高才生尚沪生、马常利、杜键、罗炳芳、杨红太等授课,高亚光先生也是中央美术学院的毕业生,因为功课好,所以让她教我们几何和代数。这些青年教师也就比我们大三五岁,但我们非常尊敬他们。

中央美院附中的校长丁井文是从延安来的老革命,他曾在延安中央警卫团当干部,后来调到中央美术学院的人事部门工作。中央美院附中成立后,他被任命为校长。丁校长和蔼可亲,没有一点老革命的架子,他关心每个学生,很多同学都去过他家。直到大学毕业,丁校长还和我们保持着联系,关注我们的成长,就像我们的老父亲。

回忆往昔,美术专业课的学习,方才使我真正“入了门”。

素描课由简入繁,先画简单的三角形,把握三角形的透视关系;再画石膏圆球,把握圆球的明暗体积关系;然后画静物,如书本、书包、皮鞋、瓶瓶罐罐等;紧接着画人的五官,画石膏头像,最后画真人头像。从画静物开始,每次创作都要安排十几甚至几十课时,以训练在特定光源下,用黑白灰深入、准确表现对象体面关系的能力。素描课反映了徐悲鸿院长“尽精微,致广大”的教育理念,既要照顾整体效果,又要有深入的、精致的局部刻画。

随着年级提高,学校又开设了速写、水彩、雕塑、创作等课程。

我们班的同学是因为喜欢画画才聚到一起的,无论是课上还是课后,都特别用功。从课上的素描作业到课后的速写、水彩写生,所有人都你追我赶,力争取得好成绩,自习时到素描教室加练是常事。即使下了晚自习,我们还互相做模特画速写,凑在一起观摩切磋。每逢周末,我们就到动物园画动物、到大街上画街景。

那时,学校图书馆经常举办开架阅览活动,有大量艺术类的图书供阅读,对开拓艺术视野、了解中外艺术动向十分有益。除此之外,北京常年举办各种画展,我们会到现场观摩,并做简单笔记,将中意作品的构图勾画下来。

无论是课上的基本功训练,还是课下的业务活动,都为了提高我们在生活中发现和表现形式美的能力。通过长期训练,就会拥有深入刻画对象的能力,从而为毕业后从事各种形式的艺术创作奠定基础。

除了在专业课上保持高要求,对待文化课也不能有丝毫懈怠。语文课教师要求我们阅读中外名著,外国名著中以苏联的居多,如《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卓娅和舒拉的故事》《静静的顿河》《普希金诗集》等,中国名著有《三国演义》《水浒传》《红楼梦》《西游记》,茅盾的《春蚕》《子夜》,巴金的《家》《春》《秋》……

我们班的文娱活动,丰富多彩。

在中央美院附中学习的四年里,每年学校都会组织春游、秋游,全班齐出动。那时学校只有一辆敞篷的解放牌卡车,我们站在卡车上,一出校门就开始唱歌,路上多有行人驻足观看,我们打心眼里觉得生活充满阳光,无比幸福。

至于其他文娱活动,我们多是和中央美术学院的学生在一起,如“五一”“十一”天安门广场的庆祝活动,学院的运动会、新年晚会,还有北京艺术院校的大联欢。新年晚会上,少不了我们班的节目,比如自编、自导、自演的讽刺喜剧《仙罐》,姚振寰的滑稽表演《吃糖包》,金鸿钧、李健的京剧展示,边宝华等几位女同学的舞蹈表演《采茶扑蝶》,金廉绣、董季敏的双人歌舞表演《妈妈要我出嫁》等,这些节目大受欢迎,《吃糖包》甚至成了保留节目。

我们班也有自己的班庆晚会、化装晚会等。每到这时,孙克会一展歌喉,唱唱民歌,付金蕙、颜铁铮自编自演相声,卫祖荫不仅唱豫剧,还模仿老师说话,生动而传神……

对我来说,在中央美院附中度过的这段时光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阶段。作为一个懵懂少年,我怀揣单纯、幼稚的艺术梦想进入校园,对艺术创作是什么,在社会上究竟起怎样的作用,可以说一无所知。四年来,老师们循循善诱,辛勤付出,使我树立了正确的人生观和艺术观。

处于充满生命活力的青年阶段,同学们一心在想如何提高学业成绩,为此团结友爱,互帮互助。这样的友谊牢不可破,一直持续到现在,有七十年了。2023年9月1日,我们班举行了一场聚会,大家聚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这浓浓的情谊,让在场的师生都无比感动……

加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