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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书数卷育新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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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之

龙年新春,张家春老先生迎来了他的百岁寿诞,很多朋友们都收到一份特殊的礼物——张老的新作《容斋选读》(以下简称《选读》)。这是老人家阅读洪迈《容斋随笔》的心得之作。

《容斋随笔》计5集、74卷、1220则。张老先生从中摘取320则,加以校注、解读,著成《选读》一书,约28万字,作为百岁寿诞时献给社会特别是青少年的礼物。荀子曰:“赠人以言,重于金石珠玉。”诚哉斯言!

洪迈《容斋随笔》刻本

洪迈与《容斋随笔》

《容斋随笔》作者洪迈之父洪皓,兄洪适、洪遵都是著名的学者、官员。洪皓赠太师魏国公,洪适官至右宰相,洪遵拜同知枢密院事。洪皓是爱国重臣,出使金国被扣留十五年全节而归,号称“苏武第二”。他因反对宋高宗、秦桧的投降路线被贬,九年后客死异乡。洪迈在《先公诗词》(五笔·卷三·10——依次为集名、卷数、序号,下同)一则中,总结为“北困松漠十五年,南谪岭表九年”,并列出洪皓生前诗词若干。洪皓父子四人,才华与风骨一脉相承。

洪迈学识渊博,论述弘富。《宋史·艺文志》收录甚丰,《四库全书》仅收《容斋随笔》74卷、《夷坚志》50卷(《宋史》谓420卷)、《野处类稿》2卷、《万首唐人绝句》91卷(另收《唐人万首绝句选》7卷)。《四库全书存目丛书》仅收《经子法语》24卷。其中尤以《容斋随笔》最为著名。该书分为《初笔》《续笔》《三笔》《四笔》《五笔》5集,凡35万言,涉猎历代典章、史实、天文、地理、诗文、医卜、人物臧否等,洪迈对其进行考证、订补、评述,见地独到,常发人深省。《初笔》问世不久即传入宫中,宋孝宗称赞他“煞有好议论”。《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誉之为“南宋说部,终当以此为首焉”。

毛泽东也对《容斋随笔》情有独钟,在延安时期就读过扫叶山房版,其后一直带在身边。新中国成立后,仍经常翻阅。据原中央文献研究室副主任陈晋介绍,毛泽东逝世前,已经说不出话来,仍坚持看书,“可确切知道的是,他当时看的是宋代笔记《容斋随笔》和刚刚编译出版的日本著作《三木武夫及其政见》”(陈晋主编《毛泽东读书笔记精讲·代序》,广西人民出版社)。

张家春与《容斋选读》

张家春,字及人,别号天涯浪客,江苏扬中人(镇江市代管),1925年2月出生,喜好诗文、书法。曾任扬中市政协绿洲诗社秘书长、副社长、《扬中诗词》主编、镇江市诗词协会理事,现为中华诗词学会会员,2017年被评为镇江市“新乡贤”。

先生早年投身于抗日斗争,后来在五所小学担任教师和校长。他勤于笔耕,从2007年开始注评《论语》,2009至2012年间在《扬中日报》连载部分初稿,从80多岁写到90多岁,历时十年,最终于2016年出版《论语新读》。该书69万字,分门别类,对《论语》进行了梳理和解读,曾获镇江市哲学社会科学优秀成果奖。

因很早以前就知道毛泽东对《容斋随笔》的喜爱,张老上世纪七十年代曾读过节选本,两年前开始读全本。按照他的习惯,每次阅读都要做笔记,写出心得,添加注释,订正书中错误。《容斋选读》便随之诞生。《选读》出版之际,老先生还写了一首七绝,记录创作的因缘和本心,原诗如下:

夕照残阳映暮年,聊书数卷育新贤。

容斋不是等闲册,囊括诸家史外延。

近年来《容斋随笔》校注之失

近年来,《容斋随笔》已出现上百个版本。一些出版商通过软件将旧书识别成文字后,草草点校一下就匆匆开印。即便是一些知名出版社,也存在不少错误。有的虽贴心地加了注释,但问题更多。

比如某知名出版社的点校本,其《汉昭顺二帝》(初笔·卷三·12)一则,第一句:“汉昭帝年十四,能察霍光之忠,知燕王上书之诈,诛桑羊、上官桀,后世称其明。”其中“桑羊”为“桑弘羊”之误,因“弘”是宋朝国讳(宋太祖之父名赵弘殷),当时行文或是改为同音字“宏”,或是缺笔、留空。今天即使不记作“桑弘羊”,也应记作“桑□羊”,而不能错记为“桑羊”。《科举恩数》(续笔·卷十三·1)一则,将“端拱元年”误作字形相近的“揣拱元年”。

另一家出版社的校注本,在《科举恩数》一则中,除将“咸平元年”误作“威平元年”外,还在夹注中将年份误作992年。而实际上,宋咸平元年是998年。该校注本在句读上也有错误。比如,《古行宫诗》(初笔·卷二·4)第一句“白乐天《长恨歌》、《上阳人》歌……”,其中“《上阳人》歌”实为《上阳人歌》。此类问题较多,不一而足。

《选读》不求其全,但求其精,以四库本为底本,参校其他版本,从而保证了全书的质量。四库本校对精良,但也有一些问题,比如乾隆皇帝忌闻“胡”字,所以四库本中所有的“胡”字都销声匿迹了,《五胡乱华》(初笔·卷九·14)等内容更是全文消失。《选读》不但选注了《五胡乱华》一则,更在按语中详加说明,体现了张老严谨的治学态度。

《容斋选读》的选和读

书名《选读》,自然离不开“选”和“读”这两个方面。

首先是选。孔子删诗,昭明太子编《文选》,都是选。张老选编三百多则,暗合“诗三百”之数,也是向孔子致敬。因为是“给青年的礼物”,所以“择其利于初、高中学子,宜于基础知识必备者而采之”。又因为张老是诗人,所以也包含了很多论诗的内容。

其次是读。解读的方式是夹注和按语相结合。夹注以括号、小一号、楷书的形式缀于原文之中,一般为基本的名词解释、注音,以及古代纪年对应的公历年份。按语附于原文之后,并非照本宣科的翻译或释义,很多时候是基于原文中某一句话的感发,有赞同也有补充。

《郭璞葬地》(初笔·卷一·8)一则引述《世说新语》故事,说郭璞为自己相中一处墓地,距离江水不超过百步。有人表示担心,郭璞却说,这片水域将来都会成为陆地。后来积沙成洲,墓周边几十里都是桑田。随后话锋一转,说郭璞能预知水陆变迁,为什么反而不知道自己的祸福呢?《选读》解答了这个疑惑:“因王敦谋反,命其卜筮,璞谓‘必败’,故被杀。若说‘必胜’,也会被杀。谋反的信息已透露了,不杀,岂不贻留祸根。”

《商颂》(初笔·卷三·8)一则讲道,《诗经》里的《商颂》并非商朝遗韵,而是西周时期宋国祭祀或其他重大典礼时所用的乐歌。《选读》指出,近代王国维《说商颂》一文也断定《商颂》是周朝时期创作的,聂石樵《诗经新注》也赞同此说。

《子夏经学》(续笔·卷十四·17)一则后,《选读》摘录了《论语》等书对子夏的记载,提出子夏是“儒学经艺传授主要人物”。

《四六名对》(三笔·卷八·3)一则指出,“四六骈俪,于文章家为至浅”,但在许多方面仍属实用文体,洪迈列举了王禹偁、范仲淹、苏轼等古文家的四六名句。四六是骈文一体,盛于六朝。唐宋间韩愈、欧阳修等发动古文运动,骈文式微。《选读》分析了四六产生的年代和优缺点,说:“《滕王阁序》几乎全为四六名对总汇……然此文式,辞藻华美,内容空虚……韩、柳崛起,以文载道,成为一代文宗泰斗。然缀以四六对句,则文章在板涩中另起波澜,则生动灵活矣。”

跨越千年的诗心共鸣

洪迈的诗词造诣很高,《万首唐人绝句》为其所编。《容斋随笔》中涉及诗词的有200多则,后人曾另辑为《容斋诗话》。但是,市面上的《容斋随笔》校注本,对诗词往往不加注释,导致普通读者无从理解。张老作为诗人,对诗词部分尤为重视,不但详细注疏,而且结合自身实践谈体会。

《敕勒歌》(初笔·卷一·11)一则指出,古乐府有《敕勒歌》,本是鲜卑语民歌。《选读》感叹,五十六个民族各有其特色,译诗“语言通畅,音韵和谐,意境深远,自然不胫而行”。

《杜诗用字》(续笔·卷五·6)一则谈杜甫作诗用字之妙,《选读》则借此提出“作诗如建屋”的说法。

《诗词改字》(三笔·卷八·14)一则举了三个诗词炼字的例子。其中,“春风又绿江南岸”一句,王安石改了十多次才定为“绿”字。《选读》称,“诗词改字,是每个诗人必经之举”,也是经验之谈。

《〈礼部韵理〉非理》(五笔·卷八·7)一则提出,宋代的《礼部韵略》在分配韵字的时候“不近人情”,比如“东、冬”“清、青”读音相同,但分属不同韵部还不能通用。《选读》分析了语音变迁的深层原因,指出后来的“平水韵”虽然韵部减少过半,但依然存在“东、冬”“清、青”同音不同部的情况。“做格律诗,最好达到‘格高’‘律清’。两者不能苛全时,应以格为先,以律为后。为了合律舍弃格,把佳句硬生生改成平庸的句子,乃是以辞害意。”

《农夫田翁诗》(五笔·卷十·3)中列举了张碧《农父》、杜荀鹤《田翁》两首诗。《选读》指出,农夫田翁诗是士大夫经常写的诗歌类型,还列举了王安石《河北民》、欧阳修《边户》、杨万里《插秧歌》以增广读者的见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