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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节明人爱上高梁河

北京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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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春启

清明时节,人们很自然会联想起北宋画家张择端的那幅《清明上河图》。对于《清明上河图》的“清明”,曾有不同的解释,比较权威的说法就是指清明节。《清明上河图》反映的是宋朝清明时节汴河之畔的热闹景象。

清明“上河”,是从古代上巳节演变而来,北京人也曾经有清明上河的风俗。

明代《出警入跸图》(局部)中高梁桥一带的风景

清末高梁桥和倚虹堂

宋人上河“若今之上冢”

最先指出《清明上河图》画的就是清明节的,是明代被称为“高才绝识”“文章领袖”的大学者李东阳。

李东阳(1447-1516),八岁时以神童入顺天府学,天顺六年(1462)十五岁中举,天顺八年十七岁举二甲进士第一,授庶吉士,官编修,累迁侍讲学士,充东宫讲官,弘治八年(1495)以礼部右侍郎、侍读学士入直文渊阁,后官至少师兼太子太师、吏部尚书、华盖殿大学士,死后赠太师,谥文正。

《清明上河图》一度为李东阳所收藏。明弘治十二年(1499),中书舍人徐文灿奉他祖父——已退休的四朝宰相徐溥之命,将《清明上河图》送至李东阳家中。因为这幅画上有李东阳族祖父云阳先生的题跋。李东阳收到这幅画后,写了一篇《清明上河图后记》。开篇首句写道:“右《清明上河图》一卷,宋翰林画史东武张择端所作。上河云者,盖其时俗所尚,若今之上冢然,故其盛如此也。”所谓“上冢”,亦即扫墓上坟,这时间自然是在清明节。

李东阳从小生活在北京,熟悉北京人的习俗,说宋人清明上河“若今之上冢然”,也就是说清明上坟扫墓,也是明代的北京人的风俗。

上冢扫墓由来已久

中国人以孝为先,讲究“慎终追远”,一年之内要扫墓两次:一次在寒食节,一次寒衣节。寒食节在清明节气的前一两天,寒衣节在入冬的第一天即十月初一。寒食节送食物,寒衣节送冬衣,这种习俗由来已久。

《旧唐书·玄宗本纪》里有“寒食上墓,宜编入五礼,永为恒式”的记载。五礼,即吉礼、凶礼、军礼、宾礼、嘉礼。扫墓祭祀属于吉礼。寒食节扫墓不会是始于唐,因为皇帝发了话,寒食节放假让官员扫墓便成为“法律规定”。宋代大诗人苏轼在《寒食雨》的诗中写道:“春江欲入户,雨势来不已……那知是寒食,但见乌衔纸。君门深九重,坟墓在万里。也拟哭途穷,死灰吹不起。”“乌衔纸”,在另一首诗中作“乌鸦衔肉纸飞灰”,是扫墓形成的一景。当时诗人被贬谪到今湖北黄州,想为四川眉州老家的亲人扫墓却无法做到,心中无限沉重。

关于寒食节,有一种说法是,为纪念晋国的介子推而设的。传说春秋时介子推护从晋国公子重耳出逃,重耳回国后当上国君,是为晋文公。介子推拒绝封赏,退隐山林。晋文公为迫使他出山放了一把火,结果把介子推和他的母亲烧死在绵山。晋文公后悔不已,下令每年禁火三天以纪念介子推。

寒食节禁火其实源于周代,要早于介子推。《周礼·司烜氏》:“仲春,以木铎脩火禁于国中。”意思是仲春时节,有官员在城中摇着铃铛警告:禁止点火。

而上坟扫墓,一说起源于古代的高禖祭祀。《礼记·月令》说,仲春之月“玄鸟至,至之日,以太牢祀于高禖,天子亲往。”有学者认为,禖,古音通“母”,高禖就是“高母”。远古是母系氏族制社会,人只知其母,所以高禖即代表祖先。

清明节身兼三任

既然说寒食上坟扫墓,为何扫墓又成了清明节的活动?这是因为寒食节与清明节相隔太近。古代的寒食节,定在冬至后的一百零五天,所以寒食节又有“一百五”之代称。南北朝时期,宗懔所著的《荆楚岁时记》中说,冬至后一百五日,谓之寒食,禁火三日。按照旧历法推算,这一天有时是清明前一天,有时是前两天。于是,“禁火三日”就和清明合而为一了。唐代诗人白居易的《寒食野望吟》诗可以作为证明:“乌啼鹊噪昏乔木,清明寒食谁家哭。风吹旷野纸钱飞,古墓垒垒春草绿。”

北京地区寒食扫墓,至少可以追溯到金朝。金明昌元年(1190)二月,章宗完颜璟“谕有司:寒食给假五日,著于令”。每到寒食节这天,完颜璟要到大房山给他父亲扫墓。这恐怕是遵从了汉人的风俗。

元代人写的《析津志·岁纪》中有这样的诗句:“三月京师寒食早,……桃花和饭清明到,追远松楸和泪扫。”追远即怀念逝去的亲人;松楸是坟墓周围的树木,这里是坟墓的代称。桃花饭,有的诗文里写为桃花粥,是寒食节的食品,并非是用桃花煮成的饭,只不过是颜色如桃花而已。苏轼在《物类相感志·饮食》中介绍过桃花饭的做法:做饭熟之后,放在“梅红纸”上,待纸浸湿后把纸拿掉,把饭搅匀,使饭的颜色呈红白相间,好像有桃花混在其中。

《帝京景物略》中生动地记载了明代北京人的扫墓活动:“清明日,男女扫墓,担提樽榼,轿马后挂楮锭,粲粲然满道也”——道路上尽是携带着酒和食物以及纸钱去上坟扫墓的人。到了坟地,“拜者,酹者,哭者,为墓除草添土者”,然后焚烧楮锭,“以纸钱置坟顶头”。这个风俗沿袭至今。为什么烧完纸钱之后,还要再压一些在坟头上?“望中无纸钱,则孤坟也”——坟头上的纸钱,是为了向世人宣告:逝者后继有人。

清明节不单与寒食节相近,还与另一个节日——上巳节接近。于是清明节便一身而兼三任了,也就有了“清明上河”之说。

上巳节,是古代的一个节日,据说初置始于周公,定在夏历三月的第一个巳日。这一天,人们结伴去水边沐浴,“洗濯祓除,去宿垢疢(音趁,病的意思——注),为大絜”(据《后汉书·礼仪志》)。“为大絜”,可以理解为“彻底干净一下”,洗掉身上污垢同时也祛除不祥、预防疾病。《周礼·春官·女巫》:“女巫掌岁时,祓除衅浴。”这也就是《论语》中孔子说的:“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三月第一个巳日可能在三月初一,也可能在三月初九,记起来有些麻烦。魏晋以后,便将上巳节定在三月初三。晋代王羲之的《兰亭序》,记载的就是这样的一件事:“永和九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修禊事也。”暮春之初,就是三月初。

北方的三月三,天气乍暖还寒,下水洗浴为时尚早,但到水边坐一坐、玩一玩还是可以的。所以无论文人骚客还是男女老少,过上巳节要到水边。王羲之们就在这一天来到兰亭,因为这里不仅有茂林修竹,更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杜甫诗《丽人行》中首句,“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描绘浓妆艳抹的美女们纷纷到水边游玩。宋代欧阳修的《采桑子·清明上巳西湖好》,更是为上巳临水提供了有力证明:“清明上巳西湖好,满目繁华。争道谁家,绿柳朱轮走钿车。游人日暮相将去,醒醉喧哗。路转堤斜。直到城头总是花。”

元代的大都人要在三月三这天到水边“脱贫”。据《析津志》记载:“是月三日,(大)都城风俗,谓此日可脱贫穷者,竞以菽黍秸纽作圆圈,自以此套其首自足,掷于水中,云脱穷已讫。”最热闹的地方是积水潭沿岸:“若海子上,车马杂沓,绣毂金鞍,珠玉璀璨”。

上巳节,其实就是踏青节、游春节。因为与清明重合,所以“上巳节”的叫法也渐被清明节所取代。

明代北京人清明也上河

宋代东京人清明上汴河,明代北京人清明上高梁河。高梁河,发源于平地泉(今紫竹园湖),东流经西直门外高梁桥,至德胜门水关流入京城。

明代袁宏道著的《瓶花斋集》说,“高梁桥……京师最胜地也。两水夹堤,垂柳十余里。流急而清,鱼之沉水底者鳞鬣皆见。精蓝(即庙宇)棋置,丹楼珠塔,窈窕绿树中”。高梁桥一带,不但自然景色优美,掩映在绿树之中的还有星罗棋布的酒肆饭馆、楼台别墅、道观庙宇。

另据《帝京景物略》记载,每到清明之日,高梁桥下“游人以万计,簇地三四里”。不但景色远远胜过汴河两岸,游人也比宋代《上河图》上多得多了。“都人踏青高梁桥,舆者则褰,骑者则驰,蹇驱徒步,既有挈携,至则棚席幕青,毡地藉草”。用今天的白话说就是:清明节这天,北京人有乘车的,有骑马的,有步行的,带着老婆孩子来到高梁河畔。有的支起帐篷,有的席地而坐。

袁宏道在《游高梁桥》诗中写道:“花时晴色釀芳原,出郭犹如出槛猿。”出城踏青的人,竟然像出笼的猴子一样。他游了一次没尽兴,又来了一次,写下了一首《暮春复游高梁桥》:“随荫即开席,酒倾若洪波。归路及严更,门尉稍谯呵。”树荫之下到处是开怀畅饮的人,天都黑了,他们还流连忘返,以致城门不能按时关闭,守城的军士都有些抱怨了。

这里为什么如此吸引人呢?因为不仅景色宜人,还有各种可观看的表演:“扒竿、觔头、倒喇、筒子、马弹解数、烟火水嬉”。其中的“扒竿、觔头”是杂技;“倒喇”是蒙古语“唱”的意思——艺人“掐拨数唱”,即自己伴奏自己说唱,其中有插科打诨,还“鸣哀如诉”,演绎着不同的动人故事;“筒子”是变戏法,亦即中国传统魔术;马弹解数是马术和弹弓术。天色暗下来以后,还有放烟火的:鱼、鳖、鸥、鸭子等形状的灯亮着浮出溪水,“屡出则爆……烟焰满溪焉”。

崇祯年间的国子生朱茂昞,在《清明日过高梁桥》一诗中写道:“看场压处掉都卢,走马跳丸何事无?哪得丹青寻好手,清明别写上河图。”(见《宸垣识略》)

进入清朝,高梁河畔的风水宝地逐渐被王公贵族占据,先后建起了乐善园、继园。乐善园是康亲王杰书的私人园林,继园是康熙第三子允祉的花园。乾隆年间,弘历的母亲孝圣皇太后曾居住在畅春园,乾隆要到畅春园向母亲问安,经常乘舟往返于长河之上。乾隆十二年(1747),弘历重修已荒废的乐善园和继园,使之成为皇家行宫。乾隆十六年,弘历又在高梁桥之北修建了倚虹堂,作为小憩之所。直到清末,倚虹堂仍是御用码头,慈禧太后在此小憩后登船去颐和园。高梁河于是成为皇家禁地,清朝的北京百姓再想像明代那样在高梁河畔游春、玩乐便不可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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