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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芬兰3年不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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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很多人都记得那条私信——

那是3年前,33岁的橘子被教育纪录片《他乡的童年》打动,决定带着两个孩子离开北京,去芬兰上学。临行前,她给博主荞麦发送私信,讲述了自己做决定的故事,结尾她写道:「琐碎事还有很多,未来也不一定会光明,但至少我已经踏出改变的第一步了!」

很多人被那封信里明亮的决心打动,也开始好奇后续的故事。

2020年12月,她和丈夫带着两个孩子,6个箱子,开始了在芬兰的生活:一家人每天从一所被森林包围的小屋里醒来,早餐后各自奔赴学校。女儿们去幼儿园,橘子和丈夫也纷纷去上学。下午回到家,他们做饭、看电影,孩子睡着后,夫妻俩开始写作业。小镇周末的海边,经常出现他们的身影……

看起来,这像是一个中产家庭女性,做出的一种貌似优越的人生选择。但故事的另一面是,在去芬兰之前,一家人的生活正面临着新的压力。她和丈夫经营的广告公司已经相当长一段时间没有营收,两人要么重新创业,要么找个地方上班。他们在北京有一套小房子,一辆非京牌的车,除此之外没有更多资产了。橘子给女儿挑选幼儿园时,几乎一眼看到了整个家庭的未来,她预感生活即将陷入无聊的「升级打怪」之中。她讨厌无聊。

现在3年过去了,橘子一家仍然在芬兰生活。今年五月,他们搬去芬兰首都赫尔辛基。留学签快要到期,女儿们已经完全适应在芬兰的生活。她形容自己的状态,「钱也花光了,身份也没着落,每天愁得发疯,但内心又极度平静,有一种终于蜕完皮的快感」。

隔着6小时时差,通话那头的橘子,没有想象中的焦灼。她的语调很活泼,偶尔女儿们跑进来,她温柔地请对方离开。被问及更早时候的经历,橘子总是陷入沉默,她说好多事情都不记得了,她觉得蜕完皮的自己,正等待着新的皮肤生长出来。有可能自己会一直留在芬兰,也有可能明天就离开芬兰,谁知道呢?

一个人纵身一跃,跃向的不一定是确定的幸福,而是不确定但充分自主的人生。

以下,是橘子的故事。

文|吴向

编辑|姚璐

图|(除特殊标注外)受访者供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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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三年,我们的日常生活大概是这样的——

那时候一家人都在上学。每天早上我差不多8点起床。家属会送孩子去幼儿园,紧接着把车开回来。我吃完早饭开车去上学,家属也按照他的课表上课。有时候一家人的课程都赶在一起,我们送完孩子,再分别送对方上学。

大概到下午三点左右,我们就去幼儿园接孩子,再去超市买食材、回家做饭。我们基本上每顿饭都是自己做,一年可能就出去吃一两次。这边常见的中餐馆都很贵,随便一碗牛肉面就需要一百多块。晚上家属做饭的时候,我会陪孩子玩一下,给她们讲故事或者玩游戏。之后就是洗澡、吃晚饭。孩子们睡着以后,我和家属双双开始写作业。

周末的活动会稍微多一点。我们会一起看电影、看剧,去森林里采蘑菇或者去海边野餐。冬天这边下午三点就天黑了,基本上在超市买完菜就回家待着。

这样的日子过得很快。要问我当初看《他乡的童年》到底是什么地方打动了我而做出了这个决定,其实我已经想不起来了,对当时的我而言,重要的是离开一个地方,而不是奔赴一个确定的远方。

我能记得的是在一个天气还不错的下午,我因为这部纪录片,终于找到了自己想去的方向。

当我一拍桌子宣布「我要去芬兰」这个决定的时候,家属正在和设计师商量要不要给一个国际比赛投稿给公司挣点名气,他听到后的第一反应是:「你冷静,真的想清楚了吗?」我非常肯定地告诉他,「是的,想清楚了。」现在、立刻、马上就要去做这件事,然后转身就开始联系移民中介了。

事情当然不会顺利,我了解到芬兰不是移民国家,并没有明确的移民政策,想要直接移居似乎没有想象中容易……

然后,疫情爆发了。

我们在家一边带孩子,一边补习英文为去芬兰做准备,虽然当时还一点头绪都没有。2020年的3、4、5三个月,我已经忘记是怎么度过的了,现在回忆起来脑袋一片空白。心情一直是在绝望和给自己打鸡血中反复。

心情再一次明朗是在6月份之后,当时我们一家四口去南方老家 gap了一个月。每天就是吃完饭带孩子在江边散步,去咖啡馆坐一下午,再回家吃晚饭。那段时间思考了很多问题,也和家属沟通了很多,关于过去、未来、孩子、彼此。

我们想过很多方案,也考虑过离开北京搬去中国的其他城市。但又在某一个瞬间,我莫名其妙就被一股力量拎了起来,觉得「我还是得去芬兰!」

回到北京的当天晚上,孩子们都睡了,家属突然从沙发上弹起来说:「我们去留学吧!」 我不敢相信,我们都30多了还能留学吗?得到了确定的答复之后,我马上开始研究留学政策,当时一夜没睡。

接下来两个月跟开了挂一样。7月18号决定去留学,和家属开始一起备战雅思,准备年底申请学校。刚备战了10天,28号得知因为疫情芬兰很多大学没有招满,所以放出了一些补录名额,而且不需要雅思成绩。我马上开始填申请表,报了3个学校,然后考试、面试、考试、面试......

8月22号,我们还在找补录的学校继续申请,手机响了。(当时知道其中一所学校当天会出结果)激动到手抖地打开了邮件,果然是我们被录取的offer。当时已经兴奋得头皮发麻,不敢相信真的要去芬兰了。

当时我和家属处于比较关键的节点。我们的公司(公司也不大,最初是4个人,最多的时候也不过10个人)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盈利,我们正准备把办公室退租,遣散员工。我和家属要么找个地方上班,要么继续创业。说实话,我们对这两者都没有更好的想法。

当时遇上疫情,孩子去不了幼儿园。被困在高楼的日子里,我想了很多。看完《他乡的童年》,我觉得那种教育是我想给孩子的。并不是整天刷题、背书,而是培养孩子的观察能力、感知能力、行动能力、写作能力,各种各样能在实际生活里应用的能力。

之后,我们申请了签证、买了机票、卖掉了开了将近10年的车,变卖了家具。将这个消息告知部分之前的客户与同事,房子当时也准备卖的,但从9月挂出去,一直到我们在芬兰住的第3个月才卖掉。其实,很多事情没有大家想的那么需要资本和勇气。我做很多外人看上去很疯狂的举动,就和出门买个菜没什么不同。

2020年12月10号,带着6个行李箱,在首都机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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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家里不被抱以高期待的小女儿,从小就是野蛮生长的。我爸妈各种各样的高期待、严要求都施加在我哥哥身上,对我的期待似乎只是「能上学就上学,不能上学就去打工」。之前我说过我16岁就上了大学,大家还以为我肯定是个学霸,但实际上,我只是比同龄人早上了两年学。而早上两年学也是因为我哥哥比我大两岁,我爸妈觉得两个人在一个班省事儿。

我从小就能明显感觉到爸妈对我和哥哥的不同,他们会在乎哥哥将来读什么高中、大学要选择什么专业、每次考试有怎样的排名等等,但对我就是很自由放任。不过,他们在金钱上倒是对我一直很大方,我现在觉得所有的因素叠加起来,对一个有自己想法的女孩太友好了,他们的忽视恰恰给了我最大限度的自由。

这个武器太好用了。如果在孩子需要父母重视或指路的时候,父母没能给孩子帮助,那么将来这个孩子做任何决定,父母就失去了阻挠的资格。

经常有网友问我:「你去芬兰,你父母怎么办啊」之类的问题。我只能说「不是还有我哥呢嘛」。我哥是个非常有责任感的人,我完全信任他。

但我妈对我的影响还挺大的。她非常有主见,看重事业,不依附任何人。基本上从我成年开始,她就一直在给我「洗脑」,你得搞事业,什么都比不上搞事业。我一直觉得她是她们那个时代真正的独立女性。在我做各种决定的时候,她都是支持我的那个人。

她完全没有那种想让别人觉得她是一个好妈妈的包袱。她工作很忙,前段时间我跟她视频说明年有时间我们就回家看看。我妈想了想说:「我只要知道你们一家人在芬兰过得好,你们回不回来倒无所谓。你们从那么远的地方回来,我还没有时间好好陪你们,还不如打打视频。」

我13岁的时候,有过一次「大脑爆炸」的体验。在我们那个年代,一个女孩成绩不太好的话,下一步就是进厂打工,进各种各样的工厂,皮革厂、服装厂、电子厂,成为一个流水线上的女工……

「大脑爆炸」产生的想法就是——我绝对不要过这样的人生。在13岁那年我仿佛就看见了自己的命运,我不是那样一个角色。

我的第一份工作是给电视台卖广告,那段时间我看到了很多东西。比如会有一些不太好的广告,会骗一些农民投资什么的。电视台门口经常有农民伯伯背着包包,说某某广告骗了他们的钱。这让我感觉很难受,我一直是个很难麻木的人,有时候大家觉得可能闭只眼就过去了。但我没办法这样,我闭不上自己的眼睛。

辞掉第一份工作后,我遇到了现在的家属,很快我们就决定要一起创业。他负责创意,我负责客户,说是开公司,但其实也就是个小工作室,并没有大家想象中的那么赚钱。之后,我们按传统路线结婚、在北京买车、买房,生下孩子,完成了我人生中许多非常重要的事情。一直到去芬兰之前,我曾经一直以为我的人生不是循规蹈矩的。但来了芬兰,我才发现之前33年的人生可能也算不上叛逆。

很多人听到我曾经在北京有房,会以为我们起码中产。实际上,我们两个买房的时候,全身上下加起来十万块钱都不到。但我们是那种哪怕只有一块钱,就敢想一万块钱的事儿的人。2013年1月的时候,我都不敢想象自己会在北京有一套房子,但1月之后我有了买房的想法。这个想法在脑海中诞生后,我就开始了解各类政策、联系各个中介。

我们买房的时候,北京的房子已经开始限购了。买民宅需要一定的资格,必须连续缴纳社保5年,中间不能断。我们因为自己开公司,中间有几个月社保断缴了,所以最后只能买商住的房子。但是商住的房子会有一些问题,比如年限只有50年,水电费会比民宅更贵之类的。

那套房子很小,我们用了自己的存款加上当时公司账上有一些流动资金,朋友与家人都帮我们凑了一点,我们就倒腾来倒腾去,最终凑够了首付。因为是商住的房子,到我们2021年卖房的时候,价格和十年前也差不太多。

我和家属是完全不同的人,他在氛围很好的家庭里长大,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安全感,看待所有事情都非常乐观。哪怕我们银行存款不到1万块钱了,他也完全不着急、该吃吃该睡睡。我和他完全相反,当事情来临时,我总会往坏的方向去想,经常因为一点小事就焦虑到睡不着觉,看着他这样有时候会很火大:「你凭什么能这样活着?」现在细想下来,我觉得正是因为我们俩是这样的组合,才能做出很多看上去有些疯狂的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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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刚到芬兰的前几个周,我们在各方面都还有一些不适应。

首先我们没有车,去不了很远的超市,吃东西就是一个问题。家附近只有一个很小的芬兰超市,能买到的中餐食材非常有限,基本只能买一些生菜。不过我们提前从中国带了一些吃的,比如煮意面的酱、螺蛳粉、鸭血粉丝、咖喱……我们前一个礼拜基本上就这么吃的。

我们在芬兰做的第一顿咖喱饭,是在本地超市里买的欧洲大米,那种大米怎么煮都是硬的。做完之后,孩子们吃了一口就说:「这根本就不是咖喱饭!」直接气哭了。

在芬兰很难买到中餐需要的调料。有时候想做炖菜,没有酱油是真的很难办。我记得第一次做红烧排骨,是在本地超市买的寿司酱油。做出来的肉很白,看起来就很没食欲,不过味道还行。之后,我找到了一些网购的渠道,中餐常用的酱油、生抽、料酒之类的都可以买到。网购的超市在德国,所以相当于是从德国买,然后寄到芬兰,欧盟内的国家需要金额满99欧才能包邮。

我们租了两三个月的车之后,去买了一辆二手车。我还记得去看车的时候,经历了第一次「芬式震撼」,当时约了一家二手车经销商,到了现场之后,发现我们要看的那辆车,后视镜直接是露着电线耷拉下来的、整辆车巨脏无比,肉眼看上去几乎是无法移动的程度。卖车的人直接告诉我们,这个车存在什么问题,你们可以选择自己修,也可以选择让我们修好了以后再给你们。他的坦诚让我吃惊。回去的路上我和家属互看一眼,心想:「我的妈呀,还能这么干呢?」

买了二手车,第一次知道原来还有冬季轮胎。把它们运回仓库

最初还有一个不太适应的地方,就是气候。这边夏天因为极昼的关系,南部地区会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晚上12点太阳还不落山。我们有时候在外面玩得很晚,都没意识到孩子们应该去睡觉,第二天还要早起。后来我们买了很厚的遮光窗帘,要睡觉的时候就拉起来会好很多。

我看上去是独来独往的那种人,但其实我没有朋友根本活不下去。我在中国有两个很好的朋友,来这边之后,我们也处于几乎无时差的沟通。我们每天都会在群里聊天,分享吃什么了,分享买的每一样东西,分享天气和夕阳。

家属也是习惯独处的人,所以在这方面我们适应得很好。至于孩子们,她们正处于一个走到哪儿都能交到朋友的年龄,更没有这个烦恼。不过,我觉得这仅限于年纪小的孩子,再大一点我就不敢说了。

很多外国人来芬兰会选择让小孩上国际学校,大家都讲英文。但我们俩觉得英文学起来比较简单,芬兰语很难。孩子只要在芬兰上学,大家普遍都会说英语,因为北欧英语的普及率很高。大街上随便拉一个人,他肯定会讲英语,但拉一个外国人过来,他可能不会讲芬兰语。

两个女儿过来上学的时候,一个3岁、一个4岁,当时只会讲中文。但小孩的语言天赋是很高的,她们就是一张白纸,把她们丢到芬兰语的环境里,她就很快学会用芬兰语表达自己。没记错的话,孩子们应该是一周左右就能和芬兰老师进行简单对话了。现在,她们两个芬兰语比我们流利多了。遇到老师跟她们用芬兰语说话,我们就问:「老师跟你说什么了?」然后小孩就不搭理我们,懒得给我们翻译,就一直说:「反正是跟你们没关系的事情。」

小孩没有沟通上的障碍,但我有点担心身份认同的问题。我们今年搬来赫尔辛基,也是因为之前的小镇上外国人太少了,班上只有她一个外国人。我们不希望孩子在一个全是芬兰人的环境里长大,这样会让她觉得我怎么跟别人不一样。现在的学校就完全不用担心这个问题,每个班都有不同肤色不同国家的小朋友,她们也不太会觉得自己是个外国人。

芬兰的教育基本上和我当时看纪录片里说的差不多,所有的出发点都是真心为孩子考虑,大女儿现在上小学一年级,她的上课时间是周一和周五是上午8:45到13:00,周二到周四是8:00到13:00。学校这么安排的逻辑是——孩子刚过完周六周日,所以周一要往后推45分钟,让孩子晚一点起床,不然没办法适应。周五往后推了45分钟,是因为他们觉得孩子已经连续三天早起了,如果第四天还早起,怕孩子受不了。

有人觉得北欧冬天很长,夜很长,容易让人压抑,但我觉得没什么。有很多人吐槽北欧办事效率低下,我觉得有一定道理,但换个角度思考的话,也许会有不一样的答案。其实好坏的评判都只是取决于自己的价值观。

夏天晚上10点钟的太阳,经常会忘了时间

拿北欧配送快递来讲,大家觉得很慢,但在我看来,这里就是尊重每一个工种。快递员非常有自主性,他们送快递到家门口,如果人不在家他们就回去了。他们不会打电话和你确认,那不是他们的义务。他们的逻辑就是:我送到家的时候,签收快递的人应该保证自己在家。

一旦你接受了这种设定,就必然要承受某种结果,我现在已经习惯了快递应该是4天之后收到。

今年5月,我们租的拖车自己搬家,已经习惯了所有事都是我们自己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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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芬兰第一个房子的选址,参考依据只有一个——是不是靠近海边,因为我一直很喜欢大海。当时申请学校时我也是在地图上查看了靠近海边的学校,最后收到offer的学校在一个靠海的小镇子,镇子大概有个几万人,距离首都赫尔辛基三百多公里。在芬兰租的第一个房子月租800欧元,我也听说有人用300欧就租到了房子。不过因为我们是一家四口,需要两个房间,要靠近学校,对周边设施要求也比较高。

不过,那是个被森林包围的房子,非常梦幻。我第一次去的时候,整个人被美晕了。一下楼就是森林,旁边还有一个超级大的游乐场。傍晚我去丢垃圾,有时候会遇到小鹿。芬兰的出租房,基本上是不提供家具的,都需要自己购买。这些当时也花费了我们不少力气。

买了4把不一样的椅子,尊重每个人的喜好

至于给孩子选择学校,我想起《他乡的童年》里有一句:最好的学校是离家最近的学校。因为这边教育资源均衡,偏远乡村的教育资源和首都的教育资源,并没有太大区别。

我们确定住址之后,就开始在当地的城市官网上给孩子申请学校,网络会根据家庭地址推荐几个学校。提交一份申请之后,周边的几个学校都会收到。各个学校都会看有没有空余的位置。有的话,就会发offer。所有的流程都不需要和人类的接触,通过电脑操作就能完成。不过看这些信息的时候,倒对我们没造成什么困扰。如果是英语,我估计还会准备靠自己看明白。我们当时完全不懂芬兰语,看所有的东西都是靠网页翻译。

来到这边之后,我真的觉得这个地方很合适孩子的成长。在我们住的非常普通的小镇子上,几乎每隔五百米就有一个免费提供给孩子的游乐场。孩子上学免费、在学校午餐免费,7岁前乘坐公共交通也是免费的。

芬兰每个城市的官网上,基本可以找到想要的任何信息,大到给孩子申请学校和福利补贴,小到每天给孩子安排业余活动……现在冬天孩子没什么事干,随便在家附近找一找,都有可以滑雪、滑冰的地方,平时也会有艺术展或者去博物馆之类的活动。每个幼儿园到了夏天,都会在外面摆上一个充气的游泳池。唯一的目的就是,让孩子玩水。

家楼下就有一个超大游乐场和足球场

芬兰的小学老师最低要求是硕士毕业,而且是要教全科,语文、数学、英语都是同一个老师教。只有特别优秀而且非常爱孩子的人,才能当上老师。这里的教育会强调每个孩子都是独立的个体,把孩子当作成年人一样对待。如果你在家里怒吼了小孩,邻居听到了觉得孩子受到了虐待而报警的话,就会有儿童保护机构过来谈话,会认真考量你到底有没有资格做父母。他们的观念里,孩子不是你的私人财产,如果你不够资格,国家会剥夺你养孩子的权利。

有一次,我送女儿上学。学校门口没有停车位了,我就停在路边。但我知道路边是不可以随便停车的,我就跟女儿说:「你现在就从这里下车,自己走进学校。」女儿下车后走得非常慢,到她们学校教室还有挺长一段路,但当时已经没有几分钟就要迟到了。我就忍不住站在车的位置大喊:「你快点可以吗?」然后,操场上的所有孩子都同时看向了我,那一刹那,我像被人打了一拳一样,突然惊醒,「你怎么能在公共场所大吼大叫?」我女儿根本头也没回,直接夹着脑袋跑进了教室。

我们没有给孩子报任何兴趣班,因为我不希望她们过早地接受技巧训练,很怕「写入」太多东西,会扼杀了孩子的想象力。除非有一天,孩子主动告诉我她们想学什么,我才会考虑给她们报班。我大女儿非常喜欢画画,她经常拿出一张纸问我:「妈妈,我要画些什么?」我就告诉她,你只需要画你看到的和你脑子里想的东西。至于画得好不好,像不像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画画只是一种表达,通过你的画你能表达自己就可以了。

我没设想过我不离开北京会是怎样的。但我预估到我未来要被迫变成一个鸡娃的妈妈,一眼就看到了未来几十年的生活是枯燥重复和充满功利主义的。这也是我之前讲的,事情开始走向无聊了。我当时就觉得不行,我不能过这样的生活。这和我13岁那次「大脑爆炸」的感觉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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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5月份,我们一家搬来了赫尔辛基。我之前在微博也说过,最近我一边愁得快要发疯,一边又很平静。愁的是我对之后人生规划的不确定性,平静的是我的发愁并不能改变那些「不确定性」。虽然目前我摸索了几条可以走的路,但要用哪种方式走以及怎么走,我还没想好。

前段时间我收到一条私信。私信的女孩告诉我,她通过我的分享想起了自己很久之前、小时候定下的人生终极理想。之后她开始一步步规划并实施计划,前段时间终于到了丹麦。每次收到这样的私信,我都会特别开心。开心的原因不是有人被我影响做出了行动,而是她们让我看到了女性的勇气和生命力——就是不管你现在几岁,是未婚还是已婚已育,如果你心里有想做的事情,什么时候都不算晚。

现在我唯一的收入就是自媒体广告,除了微博,今年我也在尝试运营别的平台。可能很多人会说,搞了半天,你还是在赚人民币。其实我现在的心态特好,不管赚欧元还是赚人民币,我干嘛要和钱过不去?赚了钱我才能过自己想过的生活不是吗?很早以前我就破除赚钱羞耻症了。

在芬兰的这三年,我真切感受到自己变化比较大的地方就是,我知道我是谁,我也知道我想做什么。

我认识一些在芬兰留学的外国人,很多人都是通过留学签的方式才来到这里。大家有一个共性,来这边学习的东西都是自己真正感兴趣的,并不会执着于学历升值之类。很多人在自己的国家已经研究生毕业,来芬兰后又重读本科或者技校,我觉得当一个人思维打开之后,会渐渐在心里把重要的东西重新排序。

对我而言,是来芬兰后才发现的,原来我对研究真菌这么感兴趣。每年蘑菇季时,我都会入迷到完全不想和人类打交道,我想变成一棵树,我想和真菌沟通。其实最开始我也和大家一样,只是去森林里采蘑菇,可能是性格的原因吧,我开始自然地好奇蘑菇的生长习性、特点、属于什么科目。我喜欢在大脑里把每种蘑菇的「族谱」都画完了才去采蘑菇。

研究真菌的时候,我经常进入心流的状态,可以不吃饭、不喝水、不睡觉。每次看完有关真菌的书,我都觉得人类非常的渺小、自大并且肤浅。

沉迷于蘑菇世界的橘子

甚至有时我会觉得真菌早晚会统治地球。当我一个人在森林里时,我会突然冒出一些奇奇怪怪的想法,比如,如果我不小心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了,那些被我压在身下的看不见的菌丝,它们会不会瞬间行动起来,用最快的速度把我分解完毕?(笑)

这些纯属个人爱好,没办法带来任何收入。但我很高兴,我有了一些「个人爱好」。

前几天我写过这三年在芬兰的感受:「春天看见了青草一点点冒出地面,夏天去踩了冰凉的海水,秋天去森林摘了蘑菇与浆果,冬天伸出舌头尝了从天空飘落的大雪。 现在想来,这些都是我喜欢并且珍视的时刻,对以前的我来说也是极其奢侈的时刻。

夏天大部分时间都在海边度过

芬兰蘑菇季结束了。前段时间我在思考,还有什么事情是我一直想做并且也喜欢做的?我得到的答案是——记录。我从小就是个分享欲极其旺盛的人,这20年来几乎一直在记录,我微博发了9000多条。这几年也获得了一些关注,但在没有这些关注之前,我也从未中断过记录。以前我经常思考「这样的记录是有意义的吗?」 现在我知道了,是有意义的。记录也是一种创作,如果这样的创作能给我带来收入是最好的,如果不能,我也会一直记录下去。

从中国搬到芬兰,对我来说可能算不上什么特别重大的事情。这和我从北京搬去云南或青岛,似乎没有太大的区别。

我觉得人只有不惧怕失去,才会活得舒展一点吧。可能很多人觉得房子、车子很重要,我也觉得重要,但又没那么重要。那些东西没了就没了吧。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好多以前的事情,我都忘记了,大脑像在一点点格式化,会删除什么,留下什么,我已经无法左右了。   

我的人生一直在做排除法,我到底想要什么,我不知道。但我不想要什么,我很清楚。如果有一天我不喜欢这里了,我想我会立刻收拾行李,再次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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