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站无车”的二线城市客运站,正在消失
作者:指听
如今最能猛戳年轻人心窝子,让背井离乡的他们意识到家乡变化很大的标志之一——
是老家没开几年的大巴站,突然就倒闭了。
今年以来,“客运站要消失了吗”上过数次热搜。福州、佛山、武汉、合肥、厦门等城市,都有客运站被先后关停。
25号,曾经规划“每天发送旅客2.1万人”的河南周口综合客运总站,宣布因为旅客极其稀少停止客运业务。
客运站、长途大巴,曾经是很多人出门和返乡记忆的重要组成部分——“上了这辆车,就知道离家不远了。”
当年是一票难求的顶流,如今在高铁、私家车的夹击之下,早就已经成了无人问津的“过气明星”。
但在相关新闻下面却少有怀旧的唏嘘,很多网友反而还挺拍手称快:
“就该关停,客运站和长途汽车的气,我早就受够了!”
站还在,车没了
对于早就已经习惯高铁、火车出行的人来说,客运站的逐渐退场似乎并没什么实质影响。
但当某天你非坐不可的时候,就很可能被它冷不丁的消失突然坑惨。
月初,一位内蒙古网友从通辽市区坐大巴到下属的保康镇,去的时候还一切正常。
要走时才发现,当地客运中心竟然贴出了即将停运的通告。
停运理由跟周口客运中心差不多,因为“客流”“市场环境”。
而这已经是当地唯一的一个客运站了,它的关停某种程度上也意味着,长途汽车这种交通工具在当地被彻底边缘化。
在很多90后、95后,乃至更早出生的人心中,客运站都曾是当地最重要的交通枢纽之一——
拥挤的售票大厅里排着长队、到处都是背着大包小包的人,方圆1公里内的路口都在堵车,司机焦急地狂按喇叭。
可如今即使是还在正常运行的客运站,很多也空旷得像是小县城工作日的商场。
今年5月,有杭州市民去探访当地的九堡客运中心,大厅几乎已经变成了附近居民的步道公园。
甚至有不少人在里面打羽毛球、踢毽子、玩滑板,真旅客反而没有几个。
以前总会习惯性地以为,矗立在市中心的那个客运站既然没有关停,那肯定依然在井井有条地运作着,把无数乘客从一个城市送到另一个城市。
事实是很多看似光鲜的候车厅已经成了空壳——里面既没有几辆车、也没有几位司机。
有网友坐高铁回老家,下车后去距离高铁站不到200米的客运站换乘,还在感慨说真方便。
结果发现停车场空空如也,得自己去找客运站的工作人员告知目的地,再让工作人员电话联系司机过来。
经常会坐大巴车往返于城市之间的人,会更加清晰感受到客运站被逐渐“掏空”的过程。
县域大巴从半小时一班到1小时一班,再到每天只发上午和下午两班。
最后想去隔壁县城,结果拎着行李跑了两个车站都没有合适的班次。
只能大包小包地提回家,改成自驾开车去。
但你要问车都哪儿去了,大巴司机多半会白你一眼。
“都没乘客了,你让我开那么多趟干嘛呢?“
交通部数据显示,全国公路营业性客运量在2014年有190亿人次,而2021年全年只有35.46亿人次。
很多客运站设计时的运输量标准是每天几万,但如今可能连1000都到不了。
不同于铁路的公共属性,会在客运站接人的长途、短途大巴车,主要的还是靠公司和个体运营。
一位在广东跑省内客运的大巴司机在社交平台记录自己一天的工作——从惠州陈江接了两个旅客,到东莞常平下车。“这里又没有客,只能空车回去了,难搞哦。”
曾经爆满的长途线路,如今上座率能到个30%都已经谢天谢地。
当车票收入撑不起成本,司机们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少开几趟、省些油钱。
当然,从前那种客运站人声鼎沸的盛况,也不是完全看不见。
比如在省内公路相对发达的江苏,客运大巴依然是当地人常用的交通工具。
但更多地方的客运站要想“来把大的”,恐怕也只能苦苦等待像今年十一这样的大型节假日。
“高铁票飞机票通通买不到,也就只能坐大巴车啦。”
曾经的“高端出行”
沦为鄙视链底层
一般来说,当某个在大众生活中扮演重要角色的事物被淘汰时,人们往往会寄托以怀念和唏嘘。
但客运站落寞的新闻评论区,却都成了大型的“讨伐客运大巴”现场。
“当年买张票还要看售票员脸色,现在怎么样?”
“永远忘不了那回出省打工,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被大巴司机‘卖’了两次。”(指一些黑心司机在收费后,把乘客中途“交接”给另一个大巴,收取二次车费)。
哪怕是人们最依赖客运站出行的那些年,坐大巴出门也不是什么美好的记忆。
密闭车厢里让人头晕想吐的气味,国道、乡道上尘土飞扬的颠簸,以及中途突然想上厕所的痛苦。
但即使是这样,当年的大巴车票依然比同路段的火车票贵出一截——原因无他,就是够快。
坐绿皮车需要吱吱嘎嘎4、5个小时的路程,大巴车可能用不到3小时。
然而随着高铁网路铺的越来越密集,普通列车也经历了几轮提速,客运汽车在速度上的优势迅速被超越。
某汽运集团的管理人员在接受采访时承认,“凡是300公里以上的长途班线,只要当地高铁站一开通,客车基本上就没有活路了”。
2010年前后上海开通多条高铁线路,客运总站的日发班次迅速从1280班降到了200班。
哪怕是公路大省江苏,盐通铁路开通后,去苏北的客运车也从天天满员,变成了每天只有零星几个人。
省内、县域之间的短途出行,客运大巴也早就不是第一选项。
“私家车自驾、网上拼车、打顺风车,哪个不比大老远去客运站等车方便?”
论速度比不过高铁,论舒适比不过普通火车,论灵活方便比不上私家车——客运大巴几乎掉到了出行方式鄙视链的底端。
随着客流量越来越少,如今的长途汽车还添了一个更致命的毛病。
司机拖延等客、绕道接客的情况越来越多,导致发车、到达时间统统不固定,而且误差极大。
上车时说马上发车,买完票一等俩小时,甚至班次干脆取消。
票上明明写着2-3小时车程,最后5个小时才到,打电话投诉还被告知“低速车,就这样”。
在这个高铁5个多小时就可以从北京到上海的年代,没有几个乘客还能够忍受动辄如此巨大的时间误差。
更别提如今“空壳”客运站到处都是。哪怕你坐在候车厅里,车到底会不会来、什么时间会来,都是未知数。
每一个细节,都在把客运大巴往出行鄙视链的更低处推。
而另一方面,出于客运安全考虑,这些年官方本身也在出台各种政策,限制长途、大型的客运汽车。
广东省从2015年开始陆续取消800公里以上长途客运班线,2021年珠海开始逐步推动57座以上大客车退出营运市场……
而这些原本都是汽运公司的主营项目,有公司的业务规模因此减少了一多半。
从任何层面来说,如今都已经不再是属于与客运站的时代。
想“蹭高铁热度”
结果没蹭到
最早看到客运站大批关停的讨论时,我本以为就是个“曾经为大众出行做出过贡献的交通工具,慢慢走出历史舞台”的故事。
但后来发现这并不是故事的全部。
在官方数据中,国内客运汽车的规模顶峰是在2012年,此后就一直逐年下降。
按理说各地早就该开始研究如何让长途汽车体面退出了,可如今很多已经停用、或者门可罗雀的客运站,都是2015年之后才修建、投入使用的。
这次引发关注的河南周口综合客运总站,2015年启用,到2018年就已经因为经营困难而出租部分场地。
武汉汉口北客运中心2020年投入运营,今年3月正式停运,不过工作了3年时间。
在当地媒体的镜头下乘客稀少、空空荡荡的四川渠县客运站,2019年才开始运营,还规划了每天1万人次的输送规模。
河南信阳东客运站,也就是上文提到的那个需要找工作人员联系司机才有车来的客运站,更是去年12月份才刚刚开放。
每一个都漂亮、气派、崭新,每个在当时都立下了“日均能输送几万人次”的豪言壮志。
最终却并未实现它们豪言壮志,而是或潦草结束了使命、或成为鸡肋。
为什么会这样?或许在评论区里当地人的抱怨中找到一点答案。
“修那么好有什么用,位置太偏一点都不方便。”
高铁成为出行绝对主流之后,很多城市新建的客运站都把地址选在了火车站附近,以承接铁路带来的人流。
如今自述“位置偏僻”的周口综合客运总站,旁边几百米就是周口火车站。
翻看2014年客运站正在建造时的报道,会发现它当时的定位是“我市唯一可接驳周口新火车站铁路客运的枢纽站”。
有市民畅想未来的出行方便:“去广州,下了汽车就是火车站;回沈丘,下了火车就是汽车站。”
然而事实是,从高铁下车的人有太多出行选择,无法独自撑起客运站庞大的运力。
反倒是那些需要在省内、县市间穿梭的人,才是如今坐客运巴士的主流。
类似的还有建在信阳东站旁边的信阳汽车客运东站,挂牌时当地生活号也强调“紧邻信阳高铁站”。
结果但因为坐车的乘客太少,大巴车平时根本不愿意来。只有总站那边坐不满的车,才有可能绕道这里来接人。
如今很多高铁站越建越偏,是因为对于高铁而言,更大的规模往往意味着更大的运力效率,所以才会选择建在空间相对充裕的郊区。
但客运汽车的优势恰恰在于方便易得、见缝插针。
你或许会为了搭乘一班5、6个小时去往北上广的高铁,横跨半个城市去往郊区高铁站,却不会为了赶一辆1小时就能到邻市的大巴车做同样程度的折腾。
一位每周都要跨市通勤的网友说,原本他们县城的客运站就在市中心,他周一去上班可以点对点直达。
老客运站关了之后他就改成了跟人拼车上班,郊区那个新客运站又大又漂亮,但他一点兴趣也没有。
对于普通人而言,客运站、长途大巴消失与否其实从来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能够方便、快捷地去到自己要去的地方。
如今虽然各地都有客运站停运、车次取消,但好在人们早已纷纷找到了新的出行方式。
广东、江西等省的很多乡镇地区,都开通了公共设施性质的城际公交、农村客运,收费几块钱,满足当地村镇的交通需求;
四川有本土的出行平台,整合了城际专车、汽车、快车等,几乎就是一个升级版的“赛博客运站”;
江苏为了方便省内小城市居民赶高铁,还开通了“高铁便民车”……
以前总说“坐上大巴就感受到了家的味道”,并不是因为大巴上的旅途有多么愉快,而是因为家的确就在不远的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