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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绪年间的三峡,啥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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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仁德

清光绪年间,是公元1871年~1908年这一时段,距今已100多年。百余年来,沧海桑田发生巨变,河流山川亦有很大变化。特别是三峡,在三峡水库蓄水后,昔日风貌已大为改观,古老三峡已成一个遥远的传说。

但是,一本写于清光绪年间的小册子,却能让我们穿越时空,重新回到百余年前的三峡,一览那时三峡的雄伟壮丽。

1 奉节老县城,就是这样的

1880年1月,即光绪己卯年腊月,刚刚在这年乡试中举的42岁合川人丁治棠先生,带着成功的喜悦,雄心勃勃前往京城参加全国会试(进士考试)。

他从合川乘木船出发,先到重庆,再顺江而下,穿越三峡,直赴上海,再从上海乘海轮北上天津,转赴京城。

他坚持每天写日记,将行程的经历见闻悉数记下,集结成《初度入京记》(后载于《丁治棠纪行四种》,四川人民出版社1984年出版),留下最原始本真的珍贵文献。其文字的优美典雅生动精巧,足以让人眼花缭乱、肃然起敬。由于内容浩繁,本文只介绍其中三峡一段。历来写三峡的文人甚多,但如此精彩恐不多见。

腊月十四,丁治棠离开合川开始万里之行。在经过了长寿、丰都、忠县、万县、云阳之后,他乘坐的木船于腊月廿三来到奉节县,这里是三峡的起点。他远远望见“四面乱山攒拱,下流里许即夔门,露尖峰两角,名赤甲白盐……如龙脊撑空,铺雪痕与乱云交杂”。这些描述,百年后并无大的变化,如今的赤甲白盐两山还是“露尖峰两角”。但接下来他所见到的景观,对今人而言就完全是绝版了。他由依斗门进城,一路“石梯宽平,街衢宣敞”。在不久前平息太平天国征战中,奉节出了一个著名将领鲍超,他于是寻路去看鲍超的故居。“北转到鲍军门,门首书爵府二字笔画雄伟,闬閎大启,粉墙高数仞,遮屋宇,鸱吻参差露墙外,知为巨第。”沿着鲍军门直上,便是城隍庙。“两廊塑甲木神,栩栩欲活。”他又来到府衙署,见大门书“古云安”匾,“见大堂公案,人影憧憧往来焉”。转身顺着城墙往前走,便来到了文昌宫,“红墙绚彩,右起花厅,极雅致。山光水色,厅中人一览可尽。”

江边的盐厂也引起了丁治棠的兴趣,“过小溪,到盐厂游。灶户舛错不成行,各凿池贮盐水,水由沙井灌输,挑桶者络绎不绝,路沾湿无干土。过数武,乃亲见所谓沙井者。井方,阔七八尺,深丈许,框木作范。汲水人立井底,舀以瓢,灌桶内。”这些都是以前没见过的,他禁不住伸出指头蘸了点盐水来尝,果然有咸味。这段贴近盐井的现场描写,是当时盐厂生产场景的真实记录。

2 瞻仰白帝城,滟滪石如美人髻

作为文人,最关心的还是文物,所以丁治棠迫不及待赶往峡口去瞻仰白帝城。

他顺着岸边走了三四里后,“路旁竖石碣二:一为徐公德政碑,张公鹏翮撰文,字磨灭不可读。一为少陵祠记。”来不及细读,又急着往前走。走过土神庙、小关庙,就来到了峡口。峡口很狭窄,“滟滪石窒其口,高数丈,石形零碎,出波面如美人髻。”

这时,他终于看到了慕名已久的白帝城,“倚眺起小峰,高及峡之半,有亭庙,围红墙,昭烈、武侯祠也。山腰有小庙,名观音洞。古堞皆倾圮,望之不似城然。又有小河抱城出,名草堂河,狭如溪。”这时,已暮色苍茫,来不及登山,只能原路返回船上。

腊月廿五,木船启航进入瞿塘峡,丁治棠珍惜这难得的机会,一路饱览两岸风光,他观察得非常仔细,生怕漏掉一处。

这是他对瞿塘峡景色的生动描写:“江流忽断,两壁门立,汇一沱。水为峡阻,欲出不得,鼓喷成盘涡。船随旋势,指滟滪石对冲入峡。峡壁屹起,左岸钉铁桩二,对岸凿二石鼻,殆当年阑铁锁者。壁势渐高,矗万仞如堵墙,厜㕒欲堕,带黄泥色,纹如古画,绝壁无寸土,生小树,根悬在外。罅中滴流泉成石乳,如狮头,如笋尖。刻‘夔门’,字大如斗。镌‘宋乾道七年中兴颂’,磨岩如席,字端语重,为赵公硕书。蔚然墨宝,足以雄镇峡门。下嵌小碑,刻近人诗亦不俗。凿方孔如升,依悬岩作之字形,离离而上。意昔人作云栈取术,俗名孟梁梯,不可信。壁根附小坡,石叠成片,岩穴住人家,卖碑石。笕岩泉入户,不须汲,去来以舟。壁脚插水底,露犁沟如乱麻,似铁扒抓成,或云即神禹疏凿痕,言诡而肖。此峡口景,山势犹未雄也。”

这段描写不仅文字奇美,更重要的是所呈现的景物,自三峡蓄水后便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如今我们只能在文字里去感知百年前的壮丽。

3 消失的风景,瞿塘峡壮美如斯

文中所言“宋乾道七年中兴颂”,即《皇宋中兴圣德颂》,系赵宋宗室赵不忧撰,宗室后裔赵公硕书,于南宋乾道七年(公元1171年)刻于瞿塘峡石壁之上,高4.1米,宽7.2米,全文943字,是价值极高的罕见巨幅摩崖石刻。2002年三峡蓄水前,切割搬迁到重庆中国三峡博物馆保存。

经过滟滪堆后,忽然大风不止,木船临时停在岸边避风并生火午饭。饭后仍大风不止,船工不敢顶风进峡,于是当晚就住在峡口。这可让丁治棠喜出望外,他感慨道:“是夜宿万丈绝壁下,与山猿水鸟同梦。风雨大作,舟震撼,如坐海涛中。非有大修积者,不能获此奇福。”

直到腊月廿六中午,风势才渐渐减弱,木船继续顺江而下,两岸风光越发雄奇,移步换景应接不暇。丁治棠作了大量描写:“临江厂穴,多住人家。著土处,俱开种,挂线路如袅游丝,失足坠,直至江底方已……峡中有小庙,不知名。附草屋三数间,错落有古致。舟入峡,如落万丈深沟。江流为岸石束缚,喷薄成漩,发舟旁不测……未刻出头峡,又名风箱峡,以岩罅搁木风箱数十具,故名。”

这些可以视为当时的新闻作品,非常真实地记载了瞿塘峡里人家的生产、生活情况,弥足珍贵。至此,瞿塘峡结束。

瞿塘峡到巫峡很近。巫山县城在丁治棠的眼里是“巫山县排左岸,垣如屋墙,人烟填其半,荒冷如山市”。船未靠巫山,直接入峡。“峡口山骨直以立,垂垂欲堕,俯压江流,即所谓箜篌峰者。”仰望悬崖之上,竟然还有人家,不禁暗自惊叹:“不知何以升降。殆山魈木客流耶?”他疑心这些悬崖上的人家,莫非就是神话传说中的鬼怪精灵(山魈木客)?当晚,木船停在巫峡内过夜,那里很荒凉,“无民屋,对岸有屋数间而已。”

4 高潮迭起,绝妙风光精彩不断

腊月廿七早,木船继续东下,秀丽的巫峡风光如同画卷次第展开。

丁治棠生怕遗漏一点风景,冒着严寒坐在船尾观看,千变万化的景色迎面而来:“山形望望入胜。最怪者,一山如薄冰积成大块,至万仞高无异,缝裂冰文格,横斜有致,画手不到。续有尖峰,纤秀婉丽,亭亭如生成笔尖,殆玉女峰耶?又有耸圭棱如笔架、如仙掌者,临江献媚,为通峡所无。转一幅,见数峰顶秃如笏,饶别趣,幻出一壁,红黄色,高无际,文如坏墙驳蚀,与头峡石壁等。峰又有牌坊,架至八九叠,上通帝座,厚地之力,几承载不住。忽一岩猛甚,色红黑,凸凹龃龉,凑万丈高,猿猱不到……峰有正视无奇,于回头时幻成尖峰者。或劈立成尖刀,或突起成香炉,或横逗成衣桁,皆顶穿天背,为飞鸟所不能企……万变千奇,不可殚述。”

船过巴东后,依然精彩不断。丁治棠细心观察欣赏两岸风光,完全忘记了疲倦,因为总有不断出现的绝妙风光高潮迭起,使他精神亢奋。请继续看他的描述:“忽一怪峰出,带雪痕如玉龙脊,当流横立。又一尖峰,从山缺涌出,如莲瓣、如棕花,铺雪痕甚厚。斜阳漏射,光灿灿如贴块金。风起,刮面如刀,从此山吹来也。”

“临江削下,一石作成,巉巉如枯槎朽木。对岸,山成墙壁,斜侧江际,不高而奇,弥转弥胜,石骨撑空,而岩壑洞穴,标新领异,虽逼江不高,而后峡尾山破空来,奇峭无匹。”这时船已离开巫峡进入了西陵峡。在西陵峡,丁治棠领教了清滩的凶险。

清滩号称三峡第一险滩,为安全起见,所有客人必须下船步行,平安经过后再在下游上船。果不其然,第二天丁治棠就在清滩见到了惊心一幕:“见大舫从右下,踏浪三折出。旋有高泊船,尾大舫而下,鹤首触涛头,作低昂势,几为浪吞。方概瞬间,忽江心一船,三旗飘摇,滚滚从浪花出,则己舟也。已离头重险滩,不知从何下。向之,始知从左边犯大浪出,惊喜交集。”他下船步行五里后重新上船,才知所乘坐的木船在经过清滩时,恶浪像墙一样立起来,从船篷顶上打过,前舱已经进水,船中的炭米都浸湿了,幸好中舱平安无事。听船上人讲起,他仍然心惊肉跳。

腊月廿九,宜昌到了,那时的宜昌码头已很繁荣,只见“帆樯如麻林,大小红旗悬空中。广船数千艘……”

这一年腊月只有29天,这一天正好是除夕,光绪五年的最后一天过去了。

(作者系重庆文史书画研究会原副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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