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爱情天梯背后的故事
□周立
今天,是有关爱的特殊日子,让我们一起来重温下面这段感人至深的凄美爱情——
2022年10月的一个周末,重庆主城出现了久违的暖阳。
微信的通知声响起,是一个认识多年的朋友,对话框里出现了这么一行字:“有个事你晓得不。刘栋林,没了……”
我身子僵了僵——刘栋林,原重庆市江津区中山镇文化站站长,当地人称其为“古镇活字典”。
想到他,我自然便想到了“爱情天梯”。因为世人只知,刘国江和徐朝清那纯粹的爱情故事感染了无数现代人,只知这个故事是通过重庆晚报记者的报道享誉海内外,却不知我之所以能挖掘出这个纯美的故事,离不开刘栋林的推介。
阳光透过室外稀疏的树叶,斜斜地将斑驳的光点投进屋里,让我恍惚间看到了阳光透过繁茂而巨大的梭罗枝叶洒在我身上的场景。
那片古老而原始的梭罗林,位于江津“爱情天梯”山脚下的起点处,我已多年未去过。
“老公,我突然想去看看‘爱情天梯’!”我说。
“野人没有,可像野人那样子的人有”
江津中山镇往南30多公里,是数万亩连绵起伏、人迹罕至的深山,这里紧邻四面山,是渝、川、黔三省市交界处。深山中有一座叫半坡头的高山,海拔1500米。
秋日的阳光,将这里赤红色的丹霞岩壁照得更艳了几分。
我们驻好车,抬头看向半坡头。山顶,便是刘国江和徐朝清的老屋。
山脚有条河,叫飞龙河,河上有座宽大而结实的石拱桥,直通河对面的天梯起点。
“以前这里只有一座独木桥。真的只是一根木头架在河面上,当地人称‘大木桥’。”我边走边感叹。
当年,就是刘栋林带着我,跨过大木桥,走进了刘国江和徐朝清的世界。
那是2006年元旦节后上班第一天,我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周记者,我是中山古镇的刘栋林……”片刻的怔愣后,我便想起此人,之前一次采访中匆匆见过一面。
“周记者,有个事不晓得你能不能来报道一下……我们这里有一对夫妻,几十年前就隐居到深山里,半个世纪了,一直过着几乎与世隔绝的生活……”
末了,他还再次强调了一遍——“为了爱情”!
我有些将信将疑。但次日一早,还是和报社摄影记者陆纲一起,赶往中山古镇打探。
刘栋林脸圆圆的,身形有些壮实,衣着很是朴实。
在去往大木桥的路上,他向我讲述了他是如何得知这个故事的。
原来,之前刘栋林和当地的村支书闲聊时谈起神农架野人,刚调到中山镇文化站工作的刘栋林开了句玩笑:“这儿的大山看起来这么原始,会不会也有野人啊?”
“野人没有,可像野人那样子的人有。听说有两个老人住在山顶,几十年了,几乎从不下山,穿的都是那种解放前的老式蓝布衫……我也没上去过,听说山上有野兽。”
虽然村支书的话中只有各种“听说”,但刘栋林还是好奇地打听到了故事的轮廓,便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给我打了电话。
于是,我第一次爬“爱情天梯”,刘栋林自然便成为我的向导。
这样的爱情,真的存在?
记得那天是雨后,阴,有雾。半坡头的上半身,全掩在雾中。云雾在山间流动,如梦如幻。
“老两口就住在山顶,男的叫刘国江,女的叫徐朝清……过了大木桥,就要开始爬山了……”刘栋林是个极健谈的人,边走边与我聊他打听到的故事:两年前有队驴友穿越这片大山时,在林间偶遇了老两口。当得知这群人来自重庆城时,刘国江竟然问了句:“毛主席他老人家身体可还好?”
对于他所讲的这些,我将信将疑当成故事来听。毕竟,江津离重庆主城并不太远,且这都已经跨过千禧年了,他口中所描述的老两口那种与世隔绝、自给自足的原始生活方式,着实有些让人不敢置信。
作为记者,我必须要核实。
可过河后那一眼望不到头的梭罗林,瞬间让我似乎穿越到了古老的另一个时空。这些曾是恐龙主要食物来源的活化石物种,历经数十万年的繁衍,已密封了狭长的入山道路。
这样的环境,让刘栋林口中关于天梯的叙述,平添了几分可信度和神秘感。
地上一片泥泞,四周茂密而高大的梭罗树遮天蔽日,林间更显阴暗,不时有水珠顺着梭罗宽大的叶片滴落。
穿过梭罗林,便是天梯的起点。仰头望去,那些石梯硬生生嵌在整块的巨石里,直插云霄,右边是不见底的深渊。
这,便是那条刘国江凿了半个世纪、后来让无数人为之动容的天梯。
地势所限,路自然是极险的,但看得出,凿路之人在尽最大可能让这条路好走一些——路面很干净,甚至鲜有青苔;石阶上凿着深深的纹路,不时会看到新鲜的钢钎凿痕;在特别险峻之处,内侧岩壁上还凿有一个个小坑,当地人俗称手掰窝,便于上下时搭手借力;有些地方悬空,便用木头搭桥,两侧还有木头扶手……
在这样的路上爬了一个多小时,在山顶,我们终于见到了刘国江和徐朝清这对传奇夫妻。
半个世纪,6000级天梯
穿过一片稍显平坦的泥泞路后,前方便传出一连串狗叫、鸡鸣。转过一道弯,眼前豁然开朗——一片菜地围着一幢低矮的土墙屋,一道山泉从屋前流过,屋顶上炊烟袅袅。一位老婆婆坐在屋前缝衣服,一位老大爷在地坝砍柴,一只大黄狗警觉地在屋前转来转去,一群鸡则悠闲地在菜地散步。若非亲眼所见,实在无法想像深山之中居然会有如此桃源仙境般的景象。
煤油灯、卡基布(老式蓝布衫),自己烧的瓦、筑的土墙房,自己招的蜂、酿的蜜,自己织的布、缝的衣,自己编的山歌……这一切,都在述说着这里的原始和简单,述说着老两口自给自足的生活形态。
他们的爱情故事,远比刘栋林给我讲的更传奇——上世纪50年代,19岁的刘国江和比他大10岁的寡妇徐朝清相爱,招来村民闲言碎语,两人便携手私奔至与世隔绝的深山老林,远离一切现代文明,过着近乎于刀耕火种的原始生活,徒手营造属于他们的爱情家园。
两人互称“小伙子”和“老妈子”,为了让爱人下山方便,“小伙子”凿了半个世纪的下山路,共凿了6000多级,愣头青凿成了白发翁,仍在修修补补这条天梯——虽然徐朝清这一辈子都没下过几次山。只有刘国江外出没能按时回来,焦急的徐朝清才会下山去等她的“小伙子”。她总是站在山下大木桥桥头张望——桥那头便是凡人的世界,她没事从不过桥。
那天顺着天梯下山时,我脑海里一直盘旋着二老看对方时那充满温情与宠溺的眼神,以及他们在餐桌上所唱的自己编的山歌《十七望郎》——
初一早起噻去望郎,我郎得病睡牙床。
衣兜兜米去望郎,左手牵郎郎不应,右手牵郎郎不尝。
我又问郎想哪样吃,郎答应:百般美味都不想,只想握手到天亮。
初二说噻去望郎,
……
步入尘世,真情不变
随后,我写下了《姐弟恋人隐居深山半个世纪》的报道,“爱情天梯”便以超出我意料的速度和广度,风靡全国甚至海外。
每天,都有很多人去爬这条天梯,去探望他们。两位老人也开始逐渐接触外面的世界。
当年7月,因入选“中国当代十大经典爱情故事”,刘国江生平第一次走出中山镇,坐飞机去南京领奖。在颁奖典礼上,当主持人请他谈获奖感言时,他磨蹭了许久,冒出一句,“我想回家。我怕猴子来偷我的苞谷。”
他后来告诉我,其实,他当时最牵挂的是怎么也不敢走出大山的“老妈子”,只是台上不好意思说。
但关于“怕猴子偷苞谷”的话题,经我的报道后再次点燃了网络,上山去看他们的人,更多了。当地政府不得不专门派人沿途维持秩序,毕竟那条路太险,不好走。
一向与世隔绝、不问尘事的老两口是否能从容应对这些打扰他们的“凡人”,能否应对现代文明和古老生活模式的强烈碰撞?
那段时间,我有种深深的愧疚感和失落感——生怕二老不习惯突然间发生变化的生活,给他们带来焦虑与困扰;生怕因我的一篇报道,害得这份非常难得的纯粹情感,在芜杂的世间消失。而“爱情天梯”之所以能打动人,正是缘于这份不染尘垢的真情。
我想,或许我担心的,也正是读者所担心的,我须给读者一个答案。所以,怀着有些忐忑的心情,我再次爬上了“爱情天梯”。
看到二老后,我长长舒了口气。原来,没有任何诱惑和改变,能打扰这对神仙眷侣的二人世界:“老妈子”仍是我印象中的老妈子,“小伙子”仍是我印象中的小伙子。只不过因为见多了外人,让二老的日常生活多了些许好奇的谈资。
在“不再平凡”的日子里,刘国江和徐朝清依然在山上平凡地生活着。
直到2007年12月7日,横生变故。
最后的绝唱
这天,刘国江因脑出血突然去世。
那天夜里,大雨倾盆,为给“小伙子”请医生,81岁的徐朝清第一次独自一人在半夜摸索着下了天梯。可一切,都太晚了。
我永远都记得刘国江下葬那天,徐朝清那近乎于“生无所恋”的神情,直到我们将第一次上山采访给二老拍的照片送给她时,她才颤抖着手抚摸着照片上爱人的脸庞,眼角勉强弯出一丝弧度。
此后,徐朝清便下了山,和儿子刘明生一起生活。她常常凝望着头顶那条天梯,一坐就是半天,精神也一天天恍惚,慢慢地有时连家人都分不清了。
“徐婆婆!”2012年春节,我和家人去探望徐朝清老人。她怔怔地看了我片刻,居然认出了我,“周妹,你来了!”
我向她介绍了我老公。老人有些浑浊的目光在我们身上打量了一番后,突然伸出枯瘦的手,将我们的手拉过去叠在一起,轻轻拍了拍,笑眯眯地说了句:“两口子,要讲情义!”
这句话,让我瞬间有些崩不住——记得第一次去采访二老时,说起两人间的感情,刘国江就说过“两口子,要讲情义”。
没想到,此次见面,竟成永诀。
当年10月30日晚,徐朝清老人去世。
第二天一早,我赶到了“爱情天梯”。
那天下着雨,自发前去送行的市民太多,山下那条简易公路堵满了挂着各地牌照的汽车,我下车步行了半个小时,才走到大木桥。
在天梯口,我惊呆了,漫山遍野的白玫瑰,从半山腰沿天梯倾泻而下,在入道口汇集成一个心形。这是一位重庆读者天不亮就运去的。
整整一万朵!
徐朝清的墓,就在刘国江旁边,在“爱情天梯”的起点处。
送别老人后,我再次爬上了天梯。抚摸着那一个个在石壁里凿出的小坑,脚下踩着石梯上那些已不再新鲜的凿痕,看着小屋前那些嗡嗡飞舞的蜜蜂,我心情异常复杂。
如今,“爱情天梯”早已被江津打造成旅游景点,成为世人心中追求纯美爱情的“圣地”,当地也配套建设了游客中心等设施,山下的路也早已修好。刘国江和徐朝清的故事,也数次被拍成了影视剧、话剧,网上至今还流传着无数关于他们的诗歌、歌曲、文章。
多年后的今天,因为刘栋林的去世,我再次来到了这里。我已记不清这是第几次攀爬“爱情天梯”,虽然每次都心境不同,但以往几乎每次都有刘栋林陪同。
但这次,二老不在了,刘栋林也不在了。
只有那6000级天梯,依旧保持着最初的模样。
站在二老曾经居住过的老屋前,回望向下蜿蜒至云雾深处的那一级级陡峭的石梯,我释怀了——故事终有结局,真情亘古不变。
正如一位网友所作:“数不尽,六千阶梯汗何多;道不明,世间真情有多浓!”
天梯作证,真爱永存!
我和老公默默地走着,突然想起,今天是2022年10月30日,是“老妈子”徐朝清10周年忌日。
(作者系两届中国新闻奖获得者、重庆日报报业集团记者 图片由作者提供)
“爱情天梯”
爱情朝圣地
“爱情天梯”位于重庆市江津区中山镇常乐村,距中山古镇18公里。
2006年,“爱情天梯”获评“中国当代十大经典爱情故事”,两位主人公被评为“感动重庆十大人物”。2012年,“爱情天梯”获评“重庆新地标”。2015年,“爱情天梯”获评人文胜地类“新重庆·巴渝十二景”。
如今,两位老人已先后去世,但“爱情天梯”仍然在那里,成为情侣们心目中的爱情朝圣地。当地借助“爱情天梯”这股东风,修建公路,打造旅游景点,以“爱情”为卖点推动旅游发展,来这儿的年轻人看到两位老人的爱情故事,对爱更加充满了憧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