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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八平米》:把生活延伸到城市街头

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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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们从一件艺术装置看起:

最近正在北京呈现的2022首届北京艺术双年展中,一件如一艘透明的船只一般的装置高高地悬挂在展厅中。

北京艺术双年展 “东京游牧少女之包”艺术装置。

这是日本艺术家伊东丰雄的“东京游牧少女之包”系列的作品。这个设计项目最早起源于1986年。彼时,伊东丰雄敏锐地觉察到便利店、速食店、洗衣房等功能明确的分工化设施,将原本属于住宅的居住空间并入都市空间,住宅可以被精简至犹如蒙古包的临时居住场所。

“东京游牧少女之包”中,艺术家用极细的钢管和布构成轻质帐篷,家具也被简化为三样:梳妆的家具、获取知识的家具和轻食的家具。其余作为居住空间的功能则由城市提供…… 这在当时看起来似乎还有些天方夜谭,而在如今的都市生活中,有人正身体力行地实践着这种畅想。

生活在东京八平米

在新书《东京八平米》中,用中文写作的日本作家吉井忍向读者介绍了她现在的生活:在离开日本二十年后,她回到东京,租住在东京一个八平米的房间里。

八平米相当于4.5张榻榻米的大小,这是日本建筑中最为标准化的且最小的居住单位。这个空间中,不能洗澡,放不下洗衣机和日本人最喜爱的浴缸,厨房里也放不下冰箱,生活被大大压缩与折叠。

大多数人读到这里会感叹生活之不便,但是,办法总比困难多。《东京八平米》讲述的就是作者在寻找生活的办法的过程中,收获到的完全不同的体验并开启一种更有价值的生活。

《东京八平米》是一本空间逐渐展开的小书。读者会跟随着作者一起,从一间八平米的小房间出发,走到街区中、走到更多的东京城市角落中。

书的第一部分叫“身处八平米”。吉井忍介绍她租住这间位于东京23区的西部、距离新宿只有几站地的八平米房间的过程,并乐观地称:“八平米的四畳半是我目前生活的原点,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至少可以让我安眠、烹饪三餐,我感到知足。这是搬了这么多次家之后得出的结论,只要能够保持基本的卫生条件(包括采光和通风)以及健康需求(包括噪音小和空气质量好),房间的大小或装修好坏和你的幸福指数没有太大的关系,更重要的反而是人际关系和你的行动力。”

由于居住空间逼仄,吉井忍需要将生活延伸到城市的街头和公共空间,“投币洗衣间的故事时光”“泡在市井东京”就是这种“延伸”的产物。

比起只是单纯而冷漠地解决自己的生活问题,吉井忍对社交有更多的兴趣,她写:“我们的生活越来越便利,很多事情按一键即可解决,与他人接触的机会反而变少了。这虽然有助于减少沟通上的麻烦,但也失去了与人偶遇的乐趣。”

一个敏锐的人总是能有更多的体察,吉井忍在去外面的钱汤洗澡的过程中,感受到“钱汤老铺中所弥漫的它所诞生的那个时代的气息”,比如一家千代汤,拥有七十多年的历史,“一踏进去就像回到昭和时代”。

人的故事赋予城市以灵魂,吉井忍在书中写给多抓鱼的信中分享,在钱汤(公共浴场)的更衣室与大妈们的对话很接地气也有人情味,有点像短篇小说,她分享了一则:

有一对大龄母女,也是常客,女儿大约五十多岁,总是骂母亲动作太慢、洗得不够干净什么的,从洗澡泡澡到擦身体,都在骂。老母亲总是驼着背就微笑着、点点头,不说话。我们唯一听到这位母亲的声音,就是进来的时候的“打搅了”,还有离开时的“晚安”。有一天她们回去之后,一位大妈说也不至于那样对待母亲。而另一位大妈说,那就是幸福。我问她什么意思,她说,那位女儿到那个年龄还有母亲,看起来在骂人,但实际上是一种撒娇。那就是幸福。

在自己的八平米房间中,由于没有空间储物,“若我买来一袋十公斤大米,它的存在感非常凸显,感觉好几周我与大米一起饮食起居”。但是也是在这个空间中,吉井忍感受到一种脱离物质束缚的自由感,因为自己房间的有限度,作为一个宅性特强的自由职业者,吉井忍被拽出门外,见到东京各角落的人和事。

“我想尽量享受目前东京这个城市所提供的便利性,相信在这种生活中累积的思考方式,将是人生下一个阶段的基石。”吉井忍谈道。

进入城市内部肌理中

吉井忍的八平米空间中的生活总让人想到这些年很流行的极简主义。但其实这二者并不完全相同,极简主义演变到后来是在处理人与自己的欲望的关系,像是一种精神存在、一种哲学。

吉井忍给居住空间做的减法则是世俗的,她意在迫使自己跟社区、跟城市产生更紧密的联系。只有走入城市内部,以足够的好奇和耐心去倾听与观察,才有故事发生。

这二者之间的区别也像一部拍摄于1958年的电影《我的舅舅》中呈现的:于洛的姐姐住在一栋包豪斯风格的未来主义式建筑中,家里的一切都是极简的、充满设计感与高科技的,整饬而现代,密不透风的秩序感,生活在其中的人像戏剧演员一样充满浮夸而古怪。

《我的舅舅》剧照。

于是我们将始终共情于生活在巴黎老旧街区的于洛,他生活的地方,随处可见小酒馆、街道清洁工和垃圾车,有摇摇晃晃的房屋、快乐的流浪狗和熙熙攘攘的市场,如此鲜活自在。

《我的舅舅》影片中,于洛好心地将玻璃反光照到金丝雀,让它沐浴着阳光快乐地歌唱;因总是被热情的邻居拉住攀谈、喝酒,于洛总是什么事情都做不成;影片外,导演雅克·塔蒂不忍心将出现在影片中的流浪狗再送回收容所,于是在报纸上登了一则广告,将它们描述为电影明星,流浪狗们最终都有了很好的归宿。

《我的舅舅》剧照。

吉井忍穿行于日本老旧的街区时,和于洛骑着自行车经过巴黎旧城有着同样的心情,他们没有像极简主义那样,主动将自己束之高阁,他们更关心人群,并带着这种关心进入到城市的内部肌理中,城市与街区成为了他们流动的家。

“当这棵树在孤寂的世界中将要倒下时去聆听它的声音”

有了这个八平米的原点,第二部分“走出八平米”中,吉井忍写她在东京探索遇到的人与事。这一部分构成本书最动人的篇章。

有很多人都在城市里努力生活和营建自己小小的空间,他们希望被看到“别具匠心”之处,但大多数人作为城市中忙碌的工蚁,总是太缺乏耐心与观察力,由此,这些城市空间的营造者的期盼也总是落空。

好在有吉井忍这样的城市游荡者。她热爱东京各处的各式小铺——在 JR中央线上的喫茶店和鲷鱼烧店、一所位于公园旁的大众食堂、上野动物园附近的和果子店等……

吉井忍的观察中,这些小店有一个共同点——都有一位很有型的女店主。有的女店主风格时髦飒爽,搭配一条围巾或线条简洁的外套就轻松穿出干练感;有的老板娘态度不太友善、效率至上,但对每位客人一视同仁。“开店做生意,讲究的还是人缘,虽然店主和客人之间有经济交易,但我总觉得,双方交易的目的并不单单是消费和赚钱,也有情感上的交流,尤其是个人经营的小店。”吉井忍写道。

吉井忍写的故事也总发生在这样的个人经营的小店,因为会在一个长时间线索的不同时间中探访一家小店,吉井忍的故事总是很长,看似漫不经心的,但实际非常郑重地写完一个人的一生。

《早上八点关门的喫茶店》中,吉井忍与一位曾经历二战的咖啡店店主——大泽先生成为朋友,他年事已高,在几次断断续续的探访以后,这位店主最终离世。吉井忍或许是最后一位认真倾听了这位老先生一生故事的人。

吉井忍写:“一个人老去,仿佛成为了一棵大树。那么多的知识、回忆,他慷慨地分享给我,我也竭尽所能去吸收,虽然还不知道这究竟有多宽广深远,但我希望靠这棵树找寻到通向一种人生境界的密码。也许,他拥有的东西、愿意分享给我的东西,大部分我都没能去抓住,最后灰飞烟灭。但这棵树在孤寂的世界中将要倒下时,至少我愿意去聆听它的声音。”

《错过“终电”的夜晚》让人想到去年爆火的《花束般的恋爱》,电影中,男女主也是因为错过了终电,才有了第一次彻夜长谈。

《花束般的恋爱》剧照。

吉井忍写的当然不是浪漫故事,而是城市生活方案。比如在错过终电的夜晚,她的建议是,可以去二十四小时营业的漫咖店,或者也可以去看深夜电影。

吉井忍发现,东京至少有六七家电影院到深夜都不关门,大型影城和小众独立电影院都有,有的凌晨两点多才开始放映,一两百人民币能观赏经典电影又能打瞌睡。“看完电影出来,外面天已大亮,乘坐首班车回到茨城县,在车站附近的快餐店‘松屋’吃日式早餐,白米饭、味噌汤、纳豆和海苔,吃完回家好好补个眠。”

在《东京八平米》中,吉井忍很少发表议论,但是也忍不住对这些艰难维持着的独立电影院发感慨:“错过‘终电’的夜晚,独立电影院是打发时间的好去处。对独立电影院来说观众是共谋者,一座城市文化的多样化不会从天而降,东京的独立文化如此繁荣是人们协力争取和奋斗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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