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助、无奈、无法沟通——荒诞艺术就是个烟雾弹
在 中西方世界,“荒诞”一词的诞生都可以追溯到古代时期,因而“荒诞”二字包含有多重意义。在现实性上,荒诞指的是“世界的无意义状态”,社会历史的特定现实造成人们不同的价值信念,当宗教、信仰和理想都破灭时,就会导致荒诞感的产生,而荒诞艺术正是利用艺术的手段表现出了这种荒诞感。
在中国,人们对于荒诞艺术的研究相对于西方而言还显得较少。但是,古今中外、无论语言、不论媒介,荒诞艺术还是诞生出了许多的经典作品,尤其是在戏剧和视觉艺术作品中。
中国古代,荒诞一词的意思是“在西荒的诞兽”,而这个“诞”是《神异经》中所记载的一个人面兔身的怪物,如果人吃了它的肉,就会开始说假话。既然在西荒的诞兽被人吃了会一直说假话,那么我们是否可以认为“荒诞”一词是不足为信的意思?李白曾曰:“哂穆王之荒诞,歌白云之西母。”意思是,周穆王去西荒寻找西王母,并做了《白云》之歌,而诞兽也在西荒,所以李白就用荒诞一词质疑周穆王是否去寻找过西王母。
而在西方世界,“荒诞”的含义与一些壁画上的宗教或神话故事有关。早期西方人类对自然界充满了好奇与敬畏,对人世间的一切事物感到又迷茫又困惑,于是会借助神话故事去解释那些难以阐明的现象。这些宗教神话故事依托着人们的想象而生,并以非理性的状态编造成形,因而我们可以说,这些神话故事是荒芜的、怪诞的、夸张的。正因如此,现在的语言学字典中,荒诞在汉语中的解释即是:不真实,虚妄不可信的;而在西方字典中,它的意思是“音乐不和谐,非理性的意思”。
在荒诞艺术中,戏剧的表现力是十分突出的。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法国出现了荒诞派戏剧,这与当时的政治社会环境分不开。二战后,战争的摧毁性给欧洲人带来了无法估量的精神创伤。痛是巨大无比的,荒诞戏剧正是映射出了当时西方人的精神危机。那时的欧洲人,面对的是战后急需重建的家园,但是又感到无助、无奈、无精神的支柱,这种灵魂深处的虚无感成为一代人的真实写照。
因此,我们认为,荒诞派戏剧的哲学基础是存在主义。存在主义认为,人类的存在是无意义的、认为人与人根本无法沟通、认为世界对人类是残酷的,无法理解的。在荒诞派戏剧的典型代表作《等待戈多》中,我们就感觉到了这种存在主义的残酷与无助。《等待戈多》主要讲述两个流浪汉在不停等待戈多,最后等待无果的故事,表达了人世间荒诞无聊和虚无缥缈。此类荒诞滑稽而非理性的存在感,正反映出二战后资本主义世界所普遍面对的空虚,绝望的精神状态弥漫开来。
起初,这个作品并没有被大众接受,甚至招来了不少嘲讽的评论,被称为“来路不明的戏剧”。直到70年代,《等待戈多》才被认可,受到赞誉,成为荒诞派戏剧中的经典之一。《等待戈多》一反传统的戏剧模式,没有故事情节的跌宕起伏,没有人物情绪的大喜大悲——它只是无休无息的等待,无聊至极。剧中的人物没有鲜明的个性,他们只是小人物,没有英雄式的崇高,他们的对话毫无逻辑可言,甚至是无厘头、荒诞可笑的。总之,整个戏剧作品充斥着荒诞的艺术特点。
在绘画艺术中,荒诞的作品同样也常在表现一些讽刺夸张的、怪诞诡异的、反传统、反日常的画面。在中国古代的绘画中就出现过十分具备荒诞感的作品,南宋时期李崇所画的《骷髅幻戏图》就是一个代表。
画中,出现了一个生死轮回的神秘过程,骷髅这一极具视觉冲击力的象征成为了画面的主角,死亡以戏谑的形象穿插于日常生活之中。李崇没有含蓄地处理死亡的形象以及死亡的过程,而是用最直观、最恐怖的骷髅形象直接表达了人的死亡,让死与生的场面产生强烈而夸张的对比,并用一种玩乐主义的心态去描述这个沉重的话题——这样的对比与反差产生了画面的荒诞之感。
在荒诞气质的绘画作品中,我们很少看到作者在赞美崇高,有的反而是在描述恐怖与丑恶。有的作者只是常用不合理的内容去解释合理的逻辑,让整个画面产生出冲突,而真正想要表达得出的往往是荒诞不经背后所要表达的反思精神。
荒诞绘画的一大特色就是“与丑为伍”,成为美的对立面,来嘲讽人世间的生活,去反思美好假象的另一面。就比如尼德兰画家希罗尼穆斯·博斯(Hieronymus Bosch,公元1450~公元1516),在他最著名的《人间乐园》中,就分别描绘出了天堂、人间、地狱的三联画。可是,这里真的是人间乐园吗?
这套三联画从整体来看,色彩明朗,内容丰富,很像是一片人间乐园。但仔细观赏之后,不难发现这画里有许多奇怪的地方:有些日常的动物和植物大得出奇,像是中间这幅描绘人间的画中,就出现了一只巨大无比的鸟。大鸟如同人类想象的上帝,人类拥护着它,它的嘴里叼着浆果,还在诱惑着人类,描绘出人类贪婪的一面。
《人间乐园》中有数不清的细节,有的人群扭打在一起,甚至出现了许多诡异神秘的建筑,这些荒诞怪异的元素组合在一起,构成了这幅看不完的伟大画作。博斯以嘲讽、夸张、超现实的手法,画出了自己对宗教和人性的反思与讽刺。乐园旨在嘲讽人间,这不是伊甸园,这里简直是被魔鬼吞噬的人间炼狱。
无论是中国古代的荒诞绘画,还是西方文艺复兴前的荒诞作品,作者都喜欢用一些非传统的、夸张的视觉形象来隐喻危机,或讽刺一些生活和社会中的真实事件。从画面安排上看,它们都有反形式、反传统、反英雄主义的荒诞艺术特点。不同的地方是,中西方绘画作品所用的媒介材质不同,语言环境不一,宗教信仰有别,因此表现的画面内容和人物形象各不相同。
到了20世纪,达达主义进一步冲击了人们对于艺术与美的固有印象。代表人物马塞尔·杜尚(Marcel Duchamp,1887~1968)的《泉》无疑是一件引人瞩目的重要作品。这件极具荒诞气质的艺术作品掀起了一个艺术史中的关键话题:到底何为艺术?
自这件作品于1917年问世以来,艺术界众说纷纭,各有各的看法。相较于这个艺术本体论所引发的各类哲学与美学话题的无限讨论,我更看重的是《泉》这件作品本身。从表面上看,《泉》仅仅是一个普通的、工业生产出的白色陶瓷小便池,并被杜尚写上“1917”和“R.Mutt”这个假名。然后,这件作品被杜尚带入了纽约独立艺术家群展,放入展厅中并称之为艺术品。
与传统的西方艺术作品相比,《泉》的荒诞感是显而易见的:作品从材质上看,它是现成品艺术(Ready-made),并非出自艺术家本人双手,是反传统雕塑形式的;而从呈现的内容上说,它是不文雅的小便池,是反传统审美观念的;从表达的意义上说,它是粗俗的、不道德的、对性隐喻的直接表达,也是反英雄主义的。《泉》颠覆了人们对艺术的认知,杜尚这位伟大的艺术家,不顾一切世俗眼光,成功而大胆地揭开了蒙在艺术身上的高贵而神秘的面纱。可以说,正是他与《泉》让艺术的定义变得更宽泛了,也让艺术的创作变得更加自由了。
杜尚无愧于是“当代艺术之父”,在今天的艺术现场中也有类似于杜尚的《泉》的荒诞作品。在2021年年底的北京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UCCA)举办的意大利国宝级艺术家莫瑞吉奥·卡特兰(Maurizio Cattelan)的个展中,不出意外的,《喜剧演员》受到人们的广泛关注。这件作品仅是一根普通香蕉加上工业胶带,并被随意地粘贴在美术馆的墙壁上,其荒诞感与杜尚的《泉》有异曲同工之妙。
首先,在这里先介绍一下艺术家卡特兰:他出生在意大利一个比较贫困的家庭中,为了生存他曾做过各种各样的工作,如厨师、园丁、护士、木匠,甚至是负责看护尸体的的丧葬员。早年间,母亲的去世给他带来了沉重的心灵打击,所以,卡特兰的一些作品带有浓重的死亡感。他从未受过艺术的正规教育,后来结识了一位设计师,因而进入艺术圈并最终成为一名艺术家。
鉴于他的背景经历,他能创作出《喜剧演员》这样的作品也就不足为奇了。卡特兰的作品并不受传统媒介的限制,因为他从未有过传统艺术的训练,其作品中涉及的动物、人物、静物等,总能引起普通人的好奇心,用反传统的魅力吸引人们去观察并思考他的作品;甚至有时候,卡特兰会在展览中借用其他艺术家的画作去完成自己的作品,让他人的画也成为自己作品的一部分。
他的作品总是充满辛辣的讽刺和无情的嘲讽,以及对整个社会文化的批判,甚至是挑战艺术系统的权威。这或许是早年的丰富人生经历让他对权威产生了不信任感。并且,在他的作品中,人们常常会发现以开放式命题为形式的创作。关于每一件作品的寓意,卡特兰放手让观众们自己去解读,使观众在看展览时也具有了一种意义输出的参与感。
《喜剧演员》这件作品既不是绘画也不是雕塑,它没有传统艺术中常有的点、线、面的形式,更不像传统艺术一样,有创作者的天赋与手艺的参与。传统艺术语言始终脱离不掉画框、材料等媒介要求,多样的艺术风格让传统艺术的表达逐渐形成格式化模版。这根贴在墙上的香蕉,它既不像古罗马、古希腊的英雄雕塑那样崇高,令人尊敬,它仅是一个纯粹的普通食物“香蕉”而已;它既不是一个永恒的、唯一的艺术作品,它可以说是一件概念艺术与行为艺术的集合。荒诞艺术,不仅受到了广泛的社会关注,而且竟以高价卖出,收藏家与美术馆的收藏更进一步加强了荒诞的成分,也形成了卡特兰用《喜剧演员》所讽刺和挖苦的当代艺术现实。
其实,具有荒诞意味的艺术创作一开始并不被人所推崇,它的发展可以说是十分曲折的。但是,荒诞艺术又是大胆前卫的,总能给观众带来异样的惊喜和无限的想象,又或者说,是带给观众带来了许多疑问和不解。当观者不能够那么直观地一眼看到作品的本质时,人们就会去寻找它背后的意义。我们可以从非理性、反逻辑、不合常理的角度去观察它们、欣赏它们,得出自己的结论。
传统的艺术模式,追求画面意义的模仿,一下子让我们直观地看到这是山、这是水,没什么意思。荒诞艺术可以被理解为是不可信、怪诞的、非理性的艺术,它是反形式、反传统、反英雄的。荒诞艺术之所以总能引人深思,引发猜想,让人热议,或许作品的实物本身就是一个烟雾弹,作品背后的含义往往是深藏不露。正话反说,主要交由观众去自我探讨。希望下一次当人们走进艺术馆时,看到令人咋舌的荒诞艺术作品时,请多停留几秒,细细去品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