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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城里的年轻人| 为家乡吆喝日晒面, 实践三城生活

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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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朗气清,青山绿野,晒竿搭在路边,面条一捆一捆盘好,平铺在晒竿上,享受日光照晒。“三竿日晒”四个白色大字,斜着插在田里,穿棉布连衣裙头顶草帽的姑娘骑着复古自行车经过。画面很文艺。

这是方小嘎和朋友今年开始做的名为“三竿日晒”的日晒面品牌图。

日晒面,顾名思义是“晒出来的面”。晒,是做面的关键,千岛湖所在的淳安县当地人说,“一斤粉,九两面,还有一两被阳光吸收了”。

千岛湖是个阳光宝库,加上有优质山泉水,因此日晒面一直都是淳安家乡美食的代表。

日晒面日晒时间长,好保存,每次往返必须扛上几斤面。可惜,日晒面的制作一直都停留在家庭小作坊,没有品牌,难进商超,知名度仅限千岛湖本地。

方小嘎上大学和工作离开老家,但家乡胃一直在。一直在媒体和高校从事金融相关工作的她,在朋友组织的千岛湖研学中,好几次听人说“为了这碗面想再去一次千岛湖”,便和朋友做起了日晒面。

方小嘎很熟悉日晒面的传统做法。小时候,常常是背着柴跟着父母去作坊打面,看着农作物从面粉到面条。

和很多人最早在《舌尖》看过的浙西南地区的索面不同,日晒面是揉好面后经机器压皮、切条后再次由人工盘放,放在太阳下晾晒。和索面自带盐也不同,日晒面是淡的,原料里只有小麦粉、山泉水和食用碱。

小嘎常常一日三餐吃面,这种日晒面煮不烂,稍不留神没顾上也不会糊掉。做成拌面、炒面、干挑面,用现在的话说都特别治愈。

千岛湖湖边的天然晒场,就在面厂门口。山清水秀,阳光和煦,面条就在这儿尽情享受阳光照耀。

“农家日晒面”只是个笼统的称谓,想做行业标准,同时联手营地和民宿

小嘎是千岛湖安阳乡人,“乡下孩子”是她儿时最自卑也最开心的标签,既恨自己不是城里人,也满足于无限释放和自由的童年。先后在宁波杭州北京工作,小嘎每次回千岛湖老家,都会发一些关于山茶油、日晒面的朋友圈和推文,本意不是卖货,但城里朋友很爱这些山货,老问她买。

日晒面这件事就这么做了起来,但和老一辈的做法有些不同。

小嘎先和开民宿的朋友在千岛湖大墅镇洞溪村,这个距离老家半小时车程的地方,建立了高山小麦种植共富基地。这里四面青山环绕,山涧清溪流淌,农民们既可以收到田地租金,有经验和手艺的也被邀请作为制面师傅,每月有工钱。

接下来就是选种子、种小麦、建面厂、搭晒场。她想了一句slogan“自带阳光,和你见面”,推文里的金句是“做一款除了喂饱阳光,任何添加剂都不加的手工日晒面。”

关于晒,过去大家都会先把面条机里出来的面盘一个大饼,放到蒸笼里蒸熟后再拿出去日晒;现在流行吃生面,略过“蒸熟”这个步骤直接晒。

夏季太阳热烈,一般晒5、6小时就够,冬季要长一点,可能需要一天10个小时。为了晾晒均匀,每隔一段时间就要翻面,上午和下午因为光照的温度和角度不同,翻面的时间间隔还也略有不同。

中国人的食物,从来都是“盐少许”,很难有精确的克数。日晒面也是,师傅们全凭感觉——和面的时候,稀了加粉,干了加水。方小嘎想做的是相对标准化的东西,这段时间她和团队正在牵头建立千岛湖日晒面的行业标准。

“我们建立的是常规标准,比如,要做千岛湖日晒面,用的必须是千岛湖的小麦,千岛湖的山泉水,要建立生产许可证。反而在人工技术方面,比如揉面的手法、力度和时间,我们不会去标准化,所以最后每家的口感依然不同,这也是地方食物本来的样子。”方小嘎试想,到时候可能会有“农家日晒面”这样小作坊出来的,可以在菜市场卖;也有标准认可的,符合千岛湖日晒面标准的,能在市场上流通。

在此之前,团队采购了一台独立包装机器。不同于散称的裸露在外面的面饼,三竿日晒每一片面饼都有独立包装,既好保存也方便卫生。

“这也不是什么特别创新的想法,但千岛湖人几十年来都这样做面、卖面,谁都没有想过要去改变。”小嘎觉得这也是日晒面品牌化的一种呈现。

小嘎建了个“铁杆面粉群”,比卖面更重要的是和铁粉们分享生活。大暑节气那天,大家讨论“你家吃什么消夏食品”,有说清凉汤的,有说多样汤的,当然也有“植入”日晒凉面的;东方甄选最火的时候,大家叽叽喳喳抛出“最治愈你的一句话”,素材编进微信公众号,最后再植入三竿日晒。看上去一点都不露骨。

日晒三竿销量不错,大家渐渐知道有这么一个从外地回来的本地姑娘在卖日晒面,日晒面这种本来乡土气息的农产品变成了礼品,土特产好像也不那么“土”了,让乡亲们相信“文艺成了现实”,小嘎不再是那个嘴上说着有乡土情结的人了。

暑假是小嘎回千岛湖最密集的时候,在合伙人的千岛湖营地夏令营里,有半天的活动和面条有关。

玩水溯溪后,小朋友和工作人员一起搭竹架、盘面、晒面。河塘、草坪、竹林里,泉水顺着竹竿流下,颇有曲水流觞的雅致,流水席面也成了这个夏天最有参与感的一个环节。

如果不在麦田和营地,小嘎多半会在“鱼儿的家”民宿。千岛湖一直是旅游目的地,和那些有主人文化的在地民宿联手,对于日晒面来说,既是露出,也是立刻就可以有的体验——管家下一碗面,几分钟后就能吃到。

大城市? 小县城? 其实没那么分割,三城生活的可行性实践

小嘎和先生正在实践三城生活。杭州是他们的工作原点,平日里居住在先生的家乡德清。小嘎的家乡千岛湖,是收麦子以及寒暑假、周末的返乡地。

小嘎的孩子今年6岁,一直由婆婆带着,为了不让婆婆离开家乡去杭漂,也不让宝宝成为留守儿童,2018年开始,小嘎和先生每天往返德清和杭州。如今,他们和公婆以及将近90岁的太奶奶四代同堂,早出晚归的日子,倒也留下不少迷人的朝阳和晚霞。

在出行工具上的选择,小嘎和先生考量了公共交通、自己开车等多种方案后,最后开始了“拼车生活”,认识了很多相似经历的人。她说, “周四全部限行,遇上了正好周四去杭州上课的画家黄老师。快到杭州时,意外发现黄老师还是先生的老师,尴尬又惊喜。”

拼车是个服务,前一天晚上,车主要为第二天的车辆情况和人员情况进行摸底调度。车里小小的空间,其实是个社交圈,每天早晚路上,大家都有很多话题,孩子教育、去哪儿玩、顺风车、牙齿保护、自我修炼、妈妈的焦虑……观点交流,信息互通,时间久了,想不熟都难。

因为无数次在路上的固定相约,那年年底,小嘎组织了车友年会,那些在县城生活、省城工作的双城人,从车里狭小空间走出,看着那么多为了兼顾生活和理想,披星戴月的同伴,仿佛过去的早出晚归也不算什么。

而真正居住在德清,离开了杭州的社交圈和繁荣的城市生活,一开始小嘎是有失落感的,这是一个连婚礼都要放在宝石山上纯真年代书吧的文艺青年啊。直到她发现各式各样有意思的返乡青年。

写莫干山的书很多,有写历史的,也有介绍民宿的,还有产业分析的,但没人集中写过从五湖四海来到山里的年轻人。

2020年,辞职成为自由人后,小嘎做起了县城年轻人的采访和撰写工作——

从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辞职回到山里创业的钱瑜、天马行空的文旅创客田飞、与大自然谈恋爱的玩家空城、玩出户外资本神话的队长、甘愿当乡村垫脚石的阿城……这些山中青年让小嘎看到,活法永远不只有一种,不设限才有更多的惊喜,尽管他们中很多才刚刚起步,也遇到瓶颈与挑战,但那股勇气与冲劲,值得被看到。

山里的这些年轻人,和她之前在媒体工作时采访的浙商企业家很不一样。浙商都已是小有成就、且在商界有一定知名度的人,他们的经营理念、商业思想很成熟、系统。但小嘎隐约觉得,除了工作上的交集,在生活中其实不大够得着,她有困惑时并不会去联系他们。

而山里的这些年轻人就生动许多,他们很多都处在创业阶段,一边探索,一边前进,和小嘎自己同步。除了明面上完成“采访-撰写”这个环节,小嘎这个“外乡人”也融入了他们的生活,跑步、读书、聚会、做公益……她觉得,这和暂时离开杭州这件事一样,原先光鲜夺目的东西可能和自己并没有什么关系。而俯身下来,和生活平等对话,欣喜发现,力量反而出现了。

小嘎还在继续写,先写满30个。她没想好最终是集结出书还是做成杂志,或者可以立项成为某个文旅项目? 虽然呈现方式未定,这个过程让她了解了先生的家乡——这里没有日晒面,但有笋,番茄鸡蛋笋干日晒面,就是一盘落胃的午餐啊。

我们很容易就把城乡对立起来。对同时返回自己和先生家乡的小嘎来说,返乡是灵活的,在穿梭于大城市/小县城的五年来,她其实也没有真正离开过杭州。

互联网和交通的便捷,加上相对自由的时间,让她实现了三城融合。杭州、千岛湖、德清,没有非此即彼,也未必要有标签和定义。反而,三城都有家和工作,家人没有杭漂,孩子没有留守,这种感觉其实还不错。

“也满足了水瓶座的不安分与新鲜感。”小嘎笑说,“无非是多出点油费,多坐几趟高铁,但多了与家乡的连接。”

明年,小嘎的孩子要上小学,他们决定住回杭州。周末和假期回德清和千岛湖陪老人,顺带度假和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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