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古代战争史上,襄阳为何如此受兵家瞩目?
本文出处:《中国古代战争的地理枢纽》,宋杰 著,北京科学技术出版社2022年4月版
连接江汉平原和南阳盆地的重要交通枢纽
在中国古代战争史上,襄阳颇受兵家瞩目,是南北对抗双方激烈争夺的热点区域。吴庆焘《襄阳兵事略·序》曰:“世之言形胜者,荆州而外必及襄。其用兵萌于春秋,茁于东汉,枝于三国,蔓于东晋六朝,而樛于宋之南渡,史策具在,可坐而稽也。”周室东迁之后,随着楚国的强盛和立都于郢(后亦称江陵,今湖北省荆州市),江汉平原逐渐成为南方新兴的经济区域。楚地与北方华夏诸邦的交通往来,主要经过襄阳所在的鄂西山地,陆路可由郢都北上,过今当阳、荆门、宜城等地直趋襄樊,或称作“荆襄道”。涉汉水后经襄邓走廊通道进入南阳盆地,然后分为三途。分述如下:
其一,向东北穿越伏牛山脉南麓与桐柏山脉北麓之间的方城隘口(今河南省方城县东),到达华北平原的南端。如《荆州记》所言:“襄阳,旧楚之北津,从襄阳渡江,经南阳出方(城)关,是周、郑、晋、卫之道。”这一途径又称为“夏路”,是楚师屡次与齐、晋等国逐鹿中原,争夺霸主地位的进军路线。顾栋高亦言:“是时齐桓未兴,楚横行南服,由丹阳迁郢,取荆州以立根基。武王旋取罗、鄀,为鄢郢之地,定襄阳以为门户。至灭申,遂北向以抗衡中夏。……如河决鱼烂,不可底止,遂平步以窥周疆矣。”
其二,从南阳盆地沿白河支流河谷北行,越伏牛山脉分水岭,过鲁阳(又称三鵶,今河南省鲁山县南)、陆浑(今河南省嵩县东北)诸隘,则进入伊、洛流域,抵达号为“天下之中”的洛阳平原。《史记》卷40《楚世家》载庄王八年(前606),“伐陆浑戎,遂至洛,观兵于周郊”,并向使者王孙满询问周鼎之大小轻重,其大军走的就是这条道路。
其三,自申(今河南省南阳市)西行,越今内乡、淅川入武关,经商洛山区过蓝田后,到达秦国所在的关中平原,后人或称其为秦楚大道。楚怀王十七年(前312),“乃悉国兵复袭秦,战于蓝田”,遭到惨败。《史记》卷5《秦本纪》载昭襄王十五年(前291),白起攻楚,取宛(今河南省南阳市);二十八年(前278),白起复攻楚,取鄢(今湖北省宜城市)、邓(今河南省邓州市),“赦罪人迁之”;次年便攻克楚国首都郢城。前后出师均是走此条路线。
此外,襄阳沿滚河东行,过今枣阳,可走桐柏山和大洪山间的谷道抵达随州,再顺涢水南下,经安陆、云梦进入江汉平原北端,抵达长江之滨的沔口(今汉口)。
江汉平原与北方联系的水路,则是通过汉水运输航行。汉水又称沔水,发源自陕南凤县,过汉中、安康盆地后,“自陕西白河县流入界,经郧阳府城南,又历均州及光化县之北,谷城县之东,又东至襄阳府城北折而东南,经宜城县之东,又南经承天府城西,荆门州之东,复东南出经潜江县北及景陵县南,又东历沔阳州北及汉川县南,至汉阳府城东北大别山下会于大江”,几乎纵贯了整个江汉平原。《战国策·燕策二》载秦王威胁楚国说:“汉中之甲,乘舟出于巴,乘夏水而下汉,四日而至五渚。寡人积甲宛,东下随,知者不及谋,勇者不及怒,寡人如射隼矣。”讲的就是将要利用汉水运兵伐楚。
襄阳又是南阳盆地南部湍河、白河、唐河几条川流收束而下、汇入汉江的地点。因此,楚地与北国的水运交通,可从沔口溯汉江而上,经鄢郢(今湖北省宜城市)、石门(今湖北省钟祥市)至襄阳后,又可分为二途,或继续西行入汉中盆地,或转入三河口(或称三洲口,今唐白河口),北上直航宛南。
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卷79《湖广五》襄阳府曰:“白河,府东北十里。其上流即河南南阳府湍、淯诸水所汇流也。自新野县流入界,经光化县东,至故邓城东南入于沔水。……或曰白河入汉之处亦名三洲口。吴将朱然攻樊,司马懿救樊,追吴军至三洲口,大获而还。又王昶屯新野,习水军于三洲,谋伐吴。《水经注》:‘襄阳城东有白沙,白沙北有三洲,三洲东北有宛口,即淯水所入也。’”李吉甫曰:“邓塞故城,在县东南二十二里。南临宛水,阻一小山,号曰邓塞。昔孙文台破黄祖于此山下,魏常于此装治舟舰,以伐吴。陆士衡表称‘下江、汉之卒,浮邓塞之舟’,谓此也。”
由此观之,襄阳自春秋以来就是连接江汉平原和南阳盆地的重要交通枢纽,几条陆路、水路在此交会,使其成为沟通南北、承东启西的重要枢纽,因而在军事上具有极高的地理价值。如司马懿所言:“襄阳水陆之冲,御寇要害,不可弃也。”庾翼亦曰:“计襄阳,荆楚之旧,西接益、梁,与关、陇咫尺,北去洛、河,不盈千里,土沃田良,方城险峻,水路流通,转运无滞,进可以扫荡秦、赵,退可以保据上流。”
顾祖禹则列举史实论道:“(襄阳)府跨连荆、豫,控扼南北,三国以来,尝为天下重地。曹操赤壁之败,既失江陵,而襄阳置戍屹为藩捍。关壮缪在荆州,尝力争之,攻没于禁等七军,兵势甚盛。徐晃赴救,襄阳不下,曹操劳晃曰:‘全襄阳,子之力也。’盖襄阳失则沔、汉以北危。当操之失南郡而归也,周瑜说权曰:‘据襄阳以蹙操,北方可图。’及壮缪围襄、樊,操惮其锋,议迁都以避之矣。吴人惧蜀之逼,遽起而议其后,魏终得以固襄阳,而吴之势遂屈于魏。自后诸葛瑾、陆逊之师屡向襄阳,而终无尺寸之利,盖势有所不得逞也。”
襄阳周围的地形、水文条件有利于军事上的防御
襄阳之所以受到兵家重视的另一原因,则是它周围的地形、水文条件有利于军事上的防御。襄阳城北临汉水,与樊城隔江相对,川流湍急,难以泅渡。蔡谟曾云:“自沔以西,水急岸高,鱼贯溯流,首尾百里。”顾祖禹称其“盖谓襄阳以西”。按汉水在春秋时曾为楚国之北疆,并作为它的天然水利工事。后代割据江南者,亦需要把外围防线推广至淮河、汉水一带,才能确保其统治的安全。《读史方舆纪要》卷75《湖广一》对此论述甚详:
《诗》:“滔滔江汉,南国之纪。”《左传》:“楚汉水以为池。”又曰:“江、汉、睢、漳,楚之望也。”《史记·楚世家》昭王曰:“先王受封,望不过江、汉。”夫楚之初,汉非楚境也,故屈完对齐桓云:“昭王之不复,君其问诸水滨。”自楚武伐随,军于汉、淮之间,自是汉上之地渐规取之矣。吴之伐楚也,与楚夹汉,而楚之祸亟焉。林氏曰:“楚之失,始于亡州来、符离;其再失也,由于亡汉。”晋蔡谟谓:“沔水之险,不及大江。”不知荆楚之有汉,犹江左之有淮,唇齿之势也。汉亡江亦未可保矣。孙氏曰:“国于东南者,保江、淮不可不知保汉,以东南而问中原者,用江、淮不可不知用汉,地势得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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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益棠曾说“襄阳群山四绕,一水纵贯”。鄂西北地区多为低山丘陵,襄阳城面向汉水,背依岘山,周围东有桐柏山,东南有大洪山,西北为武当山余脉,西南则为险峻的荆山山脉,构成了四边的屏障,便于设防而不利于车骑与大军的行动。汉水自襄阳城东向南曲折,从两旁的山岭之间穿行而过,顺流东南而下,至石门(今湖北省钟祥市)进入江汉平原。襄阳正当其河谷通道的北口,可以利用临城的汉水与周围的群山封锁敌军的来路。所以《南齐书》称襄阳“疆蛮带沔,阻以重山,北接宛、洛,平涂直至,跨对樊、沔,为鄢郢北门”。甄玄成亦曰:“樊、沔冲要,山川险固,王业之本也。”
由于占据地利之险要,历史上守襄樊者屡借城池山水之固,挫败来犯之强敌。如建安二十四年(219)关羽征襄阳,围曹仁于樊城,“时汉水暴溢,于禁等七军皆没,禁降羽。仁人马数千人守城,城不没者数板,羽乘船临城,围数重,外内断绝,粮食欲尽,救兵不至。仁激厉将士,示以必死,将士感之,皆无二。徐晃救至,水亦稍减,晃从外击羽,仁得溃围出,羽退走”。又南齐建武四年(497)九月,北魏孝文帝帅众南征,“遂引兵向襄阳。彭城王勰等三十六军前后相继,众号百万,吹唇沸地”,攻拔新野,并屡败齐兵于沔北,齐雍州刺史曹虎屯守樊城;十二月庚午,“魏主南临沔水;戊寅,还新野”。次年(498)二月庚寅,“魏主将十万众,羽仪华盖,以围樊城”。曹虎坚守不下,“魏主临沔水,望襄阳岸,乃去”。南方如果丢失了襄阳,就会造成极为不利的战略态势。如顾祖禹所言:“彼襄阳者,进之可以图西北,退之犹足以固东南者也。有襄阳而不守,敌人逾险而南,汉江上下,罅隙至多,出没纵横,无后顾之患矣。”
襄阳当地的自然环境相当优越,利于垦殖
襄阳在历史上长期被作为军事枢纽,还有一个缘故,就是当地的自然环境相当优越,利于垦殖,能为前线的屯军提供充足的粮饷。《读史方舆纪要》曾设论道:“客曰:然则襄阳可以为省会乎?曰:奚为不可?自昔言柤中之地为天下膏腴,诚引滍、淯之地,通杨口之道,屯田积粟,鞠旅陈师,天下有变,随而应之,所谓上可以通关、陕,中可以向许、洛,下可以通山东者,无如襄阳。”
襄阳附近低山丘陵之间多有可耕的平地,土壤肥沃,宜种粟、稻、桑、麻。同时,气候温和湿润,尤其是日照充足,年平均日照时数达2000小时以上,是今湖北全省日照时数最多的地区之一,基本上可以满足两熟的要求。鄂西北处于北亚热带湿润季风气候带北缘,自西北流向东南的汉江及其支流堵河、南河、汇湾河、官渡河、唐白河、清河、滚河,呈树枝状水系分布,汇集在襄樊地区,适于灌溉事业的开展。著名的水利工程有汉代所筑六门堰,刘宋时曾予重修:“襄阳有六门堰,良田数千顷,堰久决坏,公私废业。世祖遣(刘)秀之修复,雍部由是大丰。”又有木里沟,又称木渠,“在(宜城)县东。《水经》:‘沔水又南得木里水。’是也。
楚时于宜城东穿渠,上口去城三里。汉南郡太守王宠又凿之,引蛮水灌田,谓之木里沟,径宜城东而东北入沔,谓之木里水口,灌田七百顷。宋时陈表臣复修之,起水门四十六,通旧陂四十有九。治平中县令朱紘修复木渠,溉田至六千余顷。淳熙八年襄阳守臣郭杲言:‘木渠在中庐县界,拥漹水东流四十五里入宜城县,岁久湮塞,乞行修治。’十年诏疏襄阳木渠,以渠旁地为屯田,给民耕种。”此外还有规模更大的长渠,在“(宜城)县西四十里。亦曰罗川,亦曰鄢水,亦曰白起渠,即蛮水也。宋至和二年宜城令孙永治长渠。绍兴三十二年王彻言:‘襄阳古有二渠,长渠溉田七千顷,木渠溉田三千顷,今湮废。请以时修复。’”
电视剧《射雕英雄传》(2017)剧照。
顾祖禹曾考证曰:“秦昭王二十八年使白起攻楚,去鄢百里,立堨壅是水为渠,以灌鄢。鄢入秦而起所为渠不废,引鄢水以灌田,今长渠是也。(郦)道元谓溉田三千余顷,盖水出西山诸谷,其源广,而流于东南者其势下也。”故史称:“襄阳左右,田土肥良,桑梓野泽,处处而有。”历史上屡见在当地驻军屯田而大获成功者。如西晋与孙吴相持时,“羊祜镇襄阳,进据险要,开建五城,收膏腴之利,夺吴人之资,石城以西,尽为晋有。又广事屯田,预为储蓄。祜之始至也,军无百日之粮,及至季年,有十年之积。杜预继祜之后,遵其成算,遂安坐而弋吴矣”,顾祖禹因此称“襄阳遂为灭吴之本”。
东晋庾亮谋复中原,亦上疏朝廷曰:“蜀胡二寇凶虐滋甚,内相诛锄,众叛亲离。蜀甚弱而胡尚强,并佃并守,修进取之备。襄阳北接宛、许,南阻汉水,其险足固,其土足食。臣宜移镇襄阳之石城下,并遣诸军罗布江沔。比及数年,戎士习练,乘衅齐进,以临河洛。”刘宋元嘉五年(428),张邵出任雍州刺史,“及至襄阳,筑长围,修立堤堰,创田数千顷,公私充给”。
原文作者/宋杰
摘编/何安安
编辑/张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