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强棒天使创始人孙岭峰:用棒球叫板命运
原标题:对话强棒天使创始人孙岭峰:用棒球叫板命运 来源:中国经营网
本报记者 许礼清 孙吉正 北京报道
孤儿、留守儿童、残疾人子女……68位来自全国各地的贫困儿童,在北京郊区组建成了一支特殊的棒球队。
在他们的背后,是堪称“银河战舰”的奥运会级别教练团队。前棒球国家队队长孙岭峰,倾其所有创立并维持棒球队的运营;传奇教练,被孩子们称为“师爷爷”的张锦新,年逾七十仍在一线绿茵场。还有一众顶尖的教练老师。
这看似毫无干系的两群人,却紧紧地交织在了一起,挥起棒球棒,叫板命运。
一部名为《棒!少年》的纪录片,让更多的人关注到这个特殊的棒球队。但与名气不相符的是,这支棒球队5年4换基地,常年游走在资金链断裂的边缘。创始人孙岭峰直言:现在最缺的就是钱。
近日,《中国经营报》记者实探强棒天使棒球基地,专访强棒天使棒球基地创始人孙岭峰,试图揭开荧幕背后的故事。
初心
“自己的人生是通过棒球转变的,也希望通过棒球改变其他贫苦孩子的命运。”谈起创办强棒天使的初心,孙岭峰如此表示。
12月22日与记者见面时,孙岭峰已经连续3周没有好好休息了。基地的日常、四处筹钱、应付媒体,忙得不可开交。在棒球领域一向披荆斩棘、意气风发的孙岭峰,似乎踏上了一条不太平坦的路。
孙岭峰被称为国家棒球队永远的第一棒,荣获过多次亚洲棒球锦标赛及中国棒球联赛的“盗垒王”称号,获得过中国棒球联赛最有价值球员。但站在荣誉巅峰回溯过往,孙岭峰在人生起跑线处并不领先。
他出生在一个相对贫穷的家庭,转折点出现在7岁那年,张锦新去学校选材,将孙岭峰带走练习棒球。18岁,孙岭峰进入国家队,在2008年奥运会上拿到关键分击败当时世界排名第四的中华台北队,走向了人生巅峰。
2010年,孙岭峰迎来了身份的转变,正式退役。从小就是运动员的他,对于退役以后干什么非常迷茫。他当过江苏省棒球队总教练、运营过中国棒球联赛,但这些都没有让他的心安定下来。
2010年3月,帮朋友培训一帮孤儿院的小孩,到7月份参加比赛时,孩子们就拿到了世界冠军。这份成就感,是他在2008年奥运会上拿到关键分击败世界强队中华台北队后久违的。
一个细节给孙岭峰带来了极大的感触,有天孙岭峰在场地里累得睡了过去,孩子见了,偷偷地给他盖上了大衣。“那种赤裸裸的爱”让他意识到必须为这些孩子们做些什么。
此时的孙岭峰意识到,自己的人生是通过棒球转变的,而他也希望通过棒球改变其他贫苦孩子的命运。
“运动体系可以出现‘屌丝逆袭’的情况,在别的领域很难。”孙岭峰对记者说,做强棒一方面是为了能推动中国棒球产业的发展,更想让这群孩子与他一样通过棒球拥有不同的人生。即使未来不能成为顶级的棒球运动员,但至少有个谋生的本领。
目前强棒天使棒球基地总共有68位孩子,最小的刚来的时候只有5岁,最大的孩子目前也只有15岁左右,他们都是来自全国各地的贫困家庭的孩子。
“我们首先选择家庭条件差的孩子。”孙岭峰告诉记者,“其次就是年龄和健康的身体。”孙岭峰回忆起之前去大凉山,本来想着招一两个,但没想到带回来一支球队。“这样的孩子太多了,实际上都用不着主动去招。”
但这也给孙岭峰带来了极大的压力。2020年4月,孙岭峰因突发心梗被紧急送往医院,做了4个心脏支架。做完手术他还没顾得上休息,就回来看望这些孩子。
在孙岭峰的努力之下,“棒球改变命运”影响到了基地里的每一个孩子。《棒!少年》中的主角小双曾是一个性格内向的孩子,但当谈及梦想之时,他表现得很坚定:“我想打专业队、上个好大学、回强棒当教练。”
另一位主角马虎也说,“我的梦想是打职业棒球队,我就全力以赴打棒球,总有一天会打出来的。”
缺钱
平整宽阔的绿茵场、干净整洁的宿舍、国内顶尖的教练团队以及最近越来越大的名气……在强棒天使棒球基地,从上到下似乎都与“穷”不沾边儿,但这却是摆在孙岭峰面前的最大难题。“通过电影我们获得很大关注,在外界看来也有名气,但事实上现在很缺钱。我又不能为了吸引投资人的注意,降低孩子们的生活标准。”
“账面的资金可以撑俩月,反正到春节没问题。”孙岭峰打趣道。
从2015年开始,孙岭峰卖房、父母的养老金、找身边朋友投资,几乎倾尽所有的资源创立并维持着强棒天使棒球基地,但仍然难以为继。从创立之初到现在,由于拆迁等原因,强棒已经经历了4次搬迁。
2015年,孙岭峰创立了强棒联合文化发展(北京)有限公司,力图在棒球产业上能实现自己的“大联盟”梦想,同时也能给这些被资助孩子一个未来就业的选择。2017年,公司获得创新工厂的数百万元投资,2018年复星集团和黑蝶资本进行了天使轮投资。截至目前,强棒共获得3轮融资,总计将近2000万元。孙岭峰透露,距离上一次融资已经超过一年时间。由于公益团队的筹款能力不能达到完全运营基地的规模,一部分费用还是要从公司的资金上来弥补。
“强棒天使基地的资金链一直游走在崩溃的边缘。”孙岭峰自嘲,“我刚开始也不知道养个孩子需要花多少钱,计划一个孩子3万元左右。但发现3万元根本办不到。”孙岭峰给记者算了一笔账,现在基地68个孩子,一天光伙食费就要一千多元;基地还聘请了两个阿姨,给五年级以下的孩子洗衣服,衣服一天一洗;30多位老师、教练,平均月工资在6000到8000元。再加上场地、棒球等运动器材,每个孩子的开销一年在将近十万元左右。照这样算下来,强棒一年的运营费用大概需要六七百万元,这还不算几次基地搬迁的费用、外出比赛的费用。
为了维持基地的正常运转,年过70 岁的“师爷”主动不拿工资。孙岭峰还在为资金四处奔波。“我用3个月找100位投资人聊100次投资,听听他们的需求,每天被他们怼,从中学习他们的投资逻辑,之后再想办法去说服他们给基地投资。我是运动员出身,其实不擅长干这活儿,但没办法,我只有用笨办法。”
事实上,拥有顶级教练团队和顶级棒球学员的强棒来说,身边并不缺资本。此前强棒就曾因为投资,准备搬到上海,但后来该计划夭折。谈及原因时,孙岭峰直言,对方想要拿孩子赚钱,在他看来这是不可能的。
“投资一般分为两种,一种是财务投资,需要迅速的回报率,这种我们现阶段做不到。我们只有去选择产业投资,而且还希望资方不要干涉我们的发展路径,更不能利用孩子赚钱。这就需要找有情怀的投资人,说实话比较困难。”孙岭峰说。
回家
棒球被称为一项回家的运动。击球员站在本垒上准备,争取把投手扔过来的球用球棒打出去,打得远到防守方完全够不着最佳,然后逆时针跑,按顺序从一垒到三垒都攻陷后,再回到出发的地方,即本垒,就算是得一分。
而强棒基地的许多孩子,来之前大多对家的概念并不清晰。
“大家好,我叫马虎,来自十字路口。走丢了,然后就被棒球爱心基地捡到了。”这是《棒!少年》当中的一个片段。
马虎来自宁夏西吉县十字乡十字村,刚到基地时,还是一个桀骜不驯的“刺头”,想要当“老大”,几乎和每个人都打过架。实际上他也有脆弱的一面。在马虎3个月大的时候,母亲就离家出走,父亲又很少回家。纪录片中马虎在黑暗中唱“妈妈呀妈妈呀我想你,离开你之后,我的天空就下起雨”,湿润了很多观众的眼睛。
还有来自河北涞源的小双,童年没有父母的影子。在他九岁的时候二伯将他送去球队,小双拼命哭,以为二伯把他卖了。
对于后来如何对基地教练产生信任,小双闭口不谈。强棒天使合伙人王磊回忆,小双刚来基地的时候,就一直喊胃疼,也不说话,更不与人交流。孙岭峰便一直暗自观察他的情况,发现孩子一直没有大便,怀疑是心情不畅,导致大便不通畅。后来孙岭峰亲自去买了开塞露给他用上。从那以后,小双便开始信任基地的人,也开始变得开朗一些。
在《棒!少年》的最后,小双偷偷跑回了老家,站在村头的大树旁,冲着远处的二伯大声喊:“二伯,你可不能不要我啊!”不过在记者探访强棒天使棒球基地时发现,小双已经回归了。“因为我想来了。”聊起离开基地的事情,小双有些不好意思,“回家待了一年半,我喜欢棒球,也喜欢这儿”。
当谈及对基地的感受时,两个性格迥异的孩子却给出了一致的答案:基地就像一个幸福温暖的家。
实际上,棒球基地也是孙岭峰的家,2020年初新冠肺炎疫情肆虐,孙岭峰将母亲接到了基地。这样,他的家完完全全地搬到基地了。在这个家里,孙岭峰就是大家长,有时候也像孩子们的“妈妈”。还在老基地的时候,谁的衣服破了就去找孙教练。那时候没有钱买新衣服,孙教练这样的“大老粗”就自己找来针线给孩子们补衣服。
还有“师爷”,在孙岭峰一步一步“忽悠”之下,与孩子们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基本上一年有300天都在基地;清华大学高材生郭老师,负责孩子们的文化课程,也与基地难以割舍。
此外,其他教练也将自己的青春和热血洒在了这片绿茵场上。孩子们是不放假的,这就要求教练、老师、厨师等人员365天,每天24小时在基地,基地里最长一位教练已经27个月没有休息过了。发稿前记者得知,基地中的一位孩子得了脑膜炎,两位教练交替在医院陪护,现在已经有四十多天了。
“这儿的教练在专业领域上都是非常不错的,说实话,出去找工作肯定比在这儿赚得多,而且还有假期可以休,就是舍不得这群孩子。我已经两年没回家了,今年可能会把父母接过来过年。”一位来自黑龙江的教练说。
这个温暖的家也经历了多次风雨侵袭。从2015年至今,强棒辗转昌平的小汤山和南七家,通州的宋庄,以及现在的漷县镇。但这并没有冲散这个家庭,或许正如孙岭峰所说,热血的人一旦进来了,会割舍不下的。
而孩子们也在逐渐长大,曾经内向的小双变得开朗,“回强棒当教练”成为了他的梦想之一;桀骜的马虎也开始变得懂事,在采访即将结束时,对记者吐露出了平时没有说过的心里话:“孙教练就像我的爸爸,我想说,希望孙教练以后要按时吃药,按时吃饭,按时休息,不要太操劳了。”
未来
对于孩子的未来,孙岭峰做了几种规划。“我都想好了,未来国内的棒球规模一定会扩大,需要一些人来推广,我们的队员也会承担起这些责任,对棒球发展做出贡献。”
第一,梦想培养出一个体育成就能够比肩姚明的职业运动员;第二,输送一流球员到日本、韩国、美国等国家,参加不同层级的比赛联盟;第三,进入国内大学专业队;第四,去专业队当教练。
从五六岁到十五六岁,强棒培养这群孩子的最长时长超过10年。按照每个孩子每年10万元的开销,从进基地到成为签约职业选手,每个孩子需要100万元左右的费用。
不过回归现实,一直依靠融资显然不是长久之计。但谈及盈利问题时,孙岭峰则表示只有中国棒球发展起来,玩棒球的人多了才有可能盈利,不过这个目标应该不会太远了。随着《棒!少年》电影的热播,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注意到棒球这项运动。不过他现在只想一心把强棒基地维持下去。“当孩子们变得更好、更有价值的时候,资本自然会找上门来。”
而强棒的投资人黑蝶资本创始人兼董事长孟凡,对于公司未来的发展倒有比较清晰的认知。“如今在体育行业,其商业模式已经较为清晰。强棒的未来肯定是要做运动员经济,做职业俱乐部,尤其是像小众体育。这是未来中国体育很重要的一个赛道。”孟凡说。
“对于强棒的未来发展,我们不建议它到处去做培训机构,规模做得越大,一旦资产过重,其抗风险能力就会降低。疫情期间,已经有太多的体育培训机构倒闭。目前海外的棒球职业化发展更加成熟,强棒需要做的是运动员培养,做职业化俱乐部,然后向海外输送。然后强棒和签约公司共同经营这些职业球员。强棒还有一个天然的基因就是,孙岭峰去过国外比赛,并且精通国外的职业化体系。”孟凡说。
孟凡表示,未来强棒也可以将大众家庭和年龄稍大的孩子纳入培养范围,这与慈善并不冲突。还包括打造棒球乐园、运营棒球基地、棒球进校园等等。比如现在强棒已经跟北京的一些国际化学校达成合作,去做棒球培训,这都是商业模式的一部分。从投资人的角度看,最终是希望有收益的,而强棒天使最终的目标也是希望这群孩子有能力去赚钱养活自己。现在强棒虽然还没有到盈利的阶段,但有名气也是好的。
这些规划在孙岭峰看来还有待时日,此刻的孙岭峰最担心的除了资金外,恰恰就是外界的关注。“名气大了,就害怕拼了老命才换来的训练基地又被拆迁了。”因此孙岭峰希望在政策、资金方面寻求帮助。
而尽管对商业模式的规划“不感冒”,孙岭峰却有自己的梦想。“我的梦想是一省一个基地,这样可以帮助更多的孩子,同时,整个棒球产业也就实现了规模增长。”
“这个梦想太遥远了,不过没关系,我现在所做的事情,是我的教练传承给我的,我也会将这些事情传承给孩子们,总有一天梦想会实现的。”孙岭峰说。
(编辑:刘旺 校对:彭玉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