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诞“飘”了吗?《吐槽大会》变了吗?
来源:《中国企业家》
文|记者 武昭含
郑钧摘下了墨镜。
这个在电影院都会戴墨镜的摇滚歌手在《吐槽大会4》中,终于放下了万年不变的造型,没有曾经摇滚青年的“愤怒”,而是气定神闲在主咖座位上盘腿打坐,微笑着,接受各个嘉宾一颗颗的“吐槽子弹”。
随后,他在台上将其他嘉宾们也都吐槽了一遍。挺精彩,整场笑点不断,但作为摇滚老粉,看着大张伟“泥石流”般的表演,和郑钧字正腔圆的“吐槽”,总觉得大家都有点“装”。
除了《吐槽大会》,你很难再看到明星、公众人物会在台上被别人“狠狠”地吐槽,并且还要有风度地哈哈大笑,自我解嘲。这档节目,似乎有违中国人含蓄的表达方式。
所以,第一季颇有横空出世的惊艳感,有些嘉宾“去魅”后,也获得了观众更多的亲近感。但随后三季《吐槽大会》的口碑一路在下滑,甚至有几期节目被批评为只是给明星“洗白”,当第四季在半年前启动时,《吐槽大会4》总导演谭晓虹和团队都觉得太难了,要再上一个高峰真的很难,嘉宾阵容也没有前几季耀眼,写喜剧要有新的包袱,“开始前我们不想做,但是综合考量IP价值与观众期待,我们就做下去了,过程中间我们也很想死,每一期都要敲定主咖和同场的吐槽嘉宾,不但主咖,副咖也很难敲定。”
第五期主咖郑钧。
确实,这个IP太有价值了,哪怕有千般艰难,《吐槽大会4》前5期累计播放量仍高达近10亿。要坚持下去,很难,但要说声放弃,更难。
策划人李诞在第二期一上来就直言“没想到这个破节目居然做到了第四季”,制作方笑果文化的创始人、董事长叶烽在接受《中国企业家》专访时也坦然表示“每做一季都觉得是赚到了,每一季做完都不知道下一季还能不能做,且看且珍惜吧”。
为了达到更好的效果,制造更多的“笑果”,“活下去”,吐槽可以“尽量来真的”,但《吐槽大会》只能来真的了。
来真的,真的很难
谭晓虹最终决定修改《吐槽大会4》的slogan,把“吐槽,我们来真的”改成“吐槽,我们尽量来真的”。作为《吐槽大会4》的总导演,她深知,“没有人不想来真的,但是‘来真的’真的太难了。”
半年前筹备这个项目时,谭晓虹就一直处于“做,还是不做”的挣扎中。不仅敲定嘉宾、安排进组编剧很艰难,而且还要把节目推向新的高峰,完成观众对于“回归真实”的期待更是难上加难。
叶烽和李诞私下会跟很多明星交流关于节目的看法,很多明星觉得嘉宾上台挨骂是一件很特别的事情,但并不是每个明星都愿意上台挨骂。敲定嘉宾变成了一件非常不可控的事情,而到了这一季,节目并不想走之前纯快乐路线,想要更多回归真实。“每一季结束后都不知道还有谁愿意来做这样的事情,这(确定合适的嘉宾)比创作更难。”
“比如说最新一期录制的主咖是徐峥,那肯定是有黄渤、沈腾作为吐槽嘉宾最好看,但是他们的档期都没办法敲下来。”谭晓虹无奈地表示。
为了扩大嘉宾范围,也为了让节目始终有新鲜感,《吐槽大会4》开始尝试启用圈层明星。“拓展一些在各自领域非常厉害嘉宾,也会很激烈很精彩。”叶烽以PDD(刘谋)为主咖的电竞专场举例,甚至用了“本季最闪光一期”来形容。这一场播出后取得了全网好评,观众们一致表示这样的《吐槽大会》更纯粹、更犀利。
第四期主咖PDD(刘谋)。
“炸裂”效果的背后,是每个嘉宾非常凶悍的火力输出,对主咖“狠”对自己“更狠”。以台湾艺人炎亚纶为例,作为一个曾经的偶像团体成员,他毫不避讳自己的绯闻、人气、恋情,以一种非常开放的心态娱乐大家。
谭晓虹也表示,炎亚纶几乎是目前对接的艺人里最好沟通的一位,他在台湾的节目让他习惯了娱乐观众,本身性格的犀利让他什么都敢说,“我们需要这种特别敢说的嘉宾,他在台上的反应很好,节目效果也很好,双赢”。
当然,像炎亚纶这样开放的嘉宾几乎是可遇不可求,多得是需要经历艰难游说的嘉宾。
每次说服嘉宾,谭晓虹几乎得用尽自己毕生的谈判技巧。然而,本季的第一期录制,就遇到了让她很泄气的事情。
第一期的主咖李佳琦,除了不粘锅直播翻车事件外,并无槽点。但出于对李佳琦的保护,团队非常坚决地表示不愿意提到这个槽点。站在李佳琦团队的角度,谭晓虹可以理解,“毕竟这是他的专业范畴,如果处理不好可能会影响到他的事业,但是,如果放弃了这个点,那我们这一季又变得不痛不痒,我心里过不去这个坎儿。”
她跟李佳琦的团队沟通了好几次,告诉他们喜剧的天然魅力会让这件事既能被解释清楚,又不会让观众有所抵触,她向对方保证,在《吐槽大会》中回应的效果绝对不是其他公关公司能达到的,但是李佳琦的团队依旧还是拒绝。几番努力未果后,谭晓虹有点泄气道,“行吧,那就这么录吧”。
录完之后的某一天,对方的团队突然表示想通了,希望重新补录一段。最终,观众在节目中看到了李佳琦直面这个槽点。虽然后期补录的效果相对弱一点,但对谭晓虹来说,至少播出的内容戳中了真正的槽点。
与新晋流量的顾虑不同,很多老牌艺人上综艺节目的次数不多,节目组既要让嘉宾没有顾虑地表达,又要跟嘉宾说清楚如果某一个点不提,那节目就没有录制的价值,这使得过程变得更艰难。
与甄子丹团队的合作正好就经历了这样的过程。甄子丹对自己的语言表达并不自信,而且他曾经也因“戏霸”这个事情被网友骂得很惨,再次面对需要足够的勇气。
节目组决定“掰开了揉碎了跟他聊”,甚至表示“戏霸”这个点如果不提的话,那就没有继续录制下去的必要。
为了说服他接受这个点,节目组几乎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先是节目制片人跟他的经纪人聊了三四个小时,然后节目组又跟他本人聊了三四个小时。真正说服甄子丹完全不避讳这些点之后,谭晓虹明显有了更大的劲头。“如果是前两季,他不想提戏霸这个点,或许也能录,但这一季我们基本上没有这样答应过嘉宾。”
去“诞”
《吐槽大会》到了第四季,一个明显的变化是,“含诞率”变得很低。作为节目的策划人,李诞在第一季毋庸置疑是挑大梁的主角,但到了第四季,他仅参与了一半的录制。
在前三季里,李诞、池子、张绍刚被称为“吐槽铁三角”。到了第四季,这个组合“解散”了,第一季捧红的脱口秀明星池子在第三季结束就宣布彻底退出《吐槽大会》的录制。只有张绍刚还在节目里,以48岁的“高龄”,穿着各种花里花哨的造型,甚至穿裙子也配合讲了很多穿裙子的梗,谭晓虹说,“我们也挺糟蹋张老师的,他虽然一边骂我们,但一边也很接受我们的建议。”
张绍刚,庞博、卡姆。
谁都希望能有第二个李诞或者池子出现,但这并不容易。曾经的导演从业经历,让叶烽对内容创作者有着极大的同理心。池子退出《吐槽大会》的录制,虽然遗憾,但叶烽并没有反对,“喜剧创作肯定会遇到很多难题,如果暂时无法解决,那就先不要硬上”。
《吐槽大会》第一季走红之后,李诞开始频繁出现在笑果体系以外的节目中。他去参加慢综艺《向往的生活》《奇遇人生》,也成为了辩论节目《奇葩说》第五季和第六季的导师。甚至,他的感情生活、电梯广告、深夜酒吧买醉……频频上热搜,红了的李诞,已经不仅仅是脱口秀演员,宛如明星,或者,他就是明星了。
有人说,李诞“飘了”,从《吐槽大会》飘走了,到了半空,锃亮的脑门儿闪闪发光。好了,不吐槽他了。不管怎么说,李诞成为了笑果文化最大的惊喜。最开始选择合伙人的时候,叶烽没有想过他能成长这么快,李诞的成长让叶烽感到幸运,觉得自己选对了人。叶烽欣赏李诞的理性与食人间烟火,“他从来都是把自己放在普通年轻人的角度,不会把自己当做精英人群”。
2012年,前“段子手”李诞误打误撞进了脱口秀圈,一干就是8年,他不断试图用自身影响力让更多人知道脱口秀。接受钛媒体采访时,他曾表示,害怕观众认为脱口秀有门槛,当初做《吐槽大会》就是要降低这个门槛,“请很多你认识的明星,因为这些原因你去看这些段子。然后到线下看演出,就又降低了一次门槛。”
不过,他对推广的结果并不满意。《脱口秀大会》第二季第一期,李诞用“尴尬” 和“存在感低”来形容脱口秀的现状,过去的两三年里,一直没有推出破圈的新人让他感到有点伤感。
于是,他降低了在《吐槽大会4》的参与度,他决定退一步,让更多新人们进一步。最终,在《吐槽大会4》的舞台上,呼兰、卡姆等相对新鲜的面孔成为了主力军。创作欲望很强的呼兰与喜剧表演专业出身的卡姆就像搅动整个舞台的“鲶鱼”,每每上台都能包袱频出,有时候“泥石流”般的表演热闹非凡。
笑果文化希望看到“孵化”出的演员与编剧能成长起来,开辟新的战场,笑果文化的首席编剧程璐参加《奇葩说6》并获得了第3名;以脱口秀女王著称的思文正在筹备央视春晚,如果最终节目过审,那在春晚的舞台上将会有第一个脱口秀节目;《脱口秀大会》第二季的冠军卡姆正在进行全国巡演。
每一个演员都在努力打造个人的IP价值,拓展自身影响力,但从目前来看,再造一个“李诞”几乎是不可能的。
叶烽毫不掩饰笑果文化对于新人的渴求。而《脱口秀大会》第二季成为了很多新人的试炼场。
与第一季不同,《脱口秀大会》第二季采取了非常严格的选拔方式。以往,脱口秀演员需要花大量的时间收集和积累素材,而选拔是命题作文,要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创作,然后在开放麦表演,通过演员之间的投票来决定谁上台。这种选拔充满了浓烈的竞赛感,呼兰甚至开玩笑道“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很多脱口秀演员已经被逼疯了”。
在开放麦的选拔中,第一届《脱口秀大会》的冠军庞博,前两期都落选,直到第三期才能上节目。一个颠覆以往形象的庞博被“逼”出来了,在他扯开外套的一瞬间现场炸裂,当他不顾形象展现背心后面的冠名商logo时,也撕下了“乖孩子”的标签,后台观看的演员纷纷调侃“脱口秀变了”。
叶烽将此形容为庞博的“黑化”,他不再是一个优质好学生,而是一个黑化的主角,这是外部压力带来的改变,这也是喜剧的一部分,“所以演员更需要学会自嘲,自我解构”。
毕竟脱口秀就是“自我解构”的,不但要嘲别人,更要嘲自己,将自己的姿态放低,更低。李诞曾是文学青年,上高中时沉迷于读米兰·昆德拉等人的文学作品,但矿区的出身,又让他贴近“地面”,读过书,却不端着,才让他具备了广泛的观众基础。
“两栖战争”
但想要扎根行业,线上爆款只是第一步。
第一季《吐槽大会》播完没多久,《中国有嘻哈》就火了,叶烽清楚地知道一个爆款产品很难独享红利周期,竞品越多越要想清楚自己的赛道,做好自己的核心竞争力。
脱口秀是舶来品,美国有着浓厚的自嘲文化,而在表达含蓄的中国,它并不具备太深的基础。如果说《吐槽大会》已经初步完成了脱口秀的拓荒,要吸引更多年轻人,对笑果文化来说,保持核心竞争力的做法是做全产业链,在节目结束后,能够将节目吸引来的观众留下继续消费笑果的线下演出。
李诞。
“笑果文化从一开始就不是制作公司,如果是只做一个制作公司就没必要出来创业了,我们一开始就是要做整个产业链。”对于笑果的战略与模式,叶烽的态度非常坚定。“只有同时做一个行业才有机会把它做大,只有形成一个闭环,源源不断的新人加入进来,产生更好的内容,才能形成一个良性循环。”
商业模式的清晰给了叶烽更多的信心,线下演出活动的搭建也让他看到了未来想象空间的雏形,他也相信脱口秀演出可以拓展到年轻人的生活方式,在演出现场提供更多带有喜剧元素的线下消费体验。“从节目到线下,针对这个人群整个链条是打通的,转化率非常好。”
叶烽介绍,现在笑果每年大概要做2000多场国内的驻场演出,今年还会做全球巡演。根据笑果文化的小程序显示,全球巡演中多伦多与圣荷西两个城市的巡演票已售罄。
2018年,笑果尝试在北京做了一次“喜剧周末”,反响很不错。于是2019年在上海做了一次更大规模的尝试,门票一发售即秒空。
叶烽将喜剧周末形容为“脱口秀的庙会”,有演出,有展览,还有周边产品可供消费,也有互动的机会,可逛可吃。根据叶烽的设想,今年还会跟摩登天空合办类似于草莓音乐节的喜剧节,既有脱口秀又有乐队表演,让消费者有更丰富的体验。
观众对于笑果线下产品的消费习惯逐渐被培养起来。去年上海的笑果工厂开业当晚,正好遭遇了上海史上最大台风,周边都没有开业,但笑果工厂全坐满了。提到当天的情景,叶烽的语气颇为骄傲,“很多人真的是风雨无阻”。
在过去的一年里,笑果也尝试了一些新的生意,比如给企业定制服务。叶烽发现《吐槽大会》火了之后,很多企业的年会开始以这种形式举行。滴滴的董事长柳青也被这种方式吸引,于是请笑果文化给滴滴做了两场《吐槽大会》,一场对内,一场对外。毫不意外的是,这两场《吐槽大会》都取得了不错的反响。
发现新商机之后,笑果文化专门成立了一个团队做这项业务。令人诧异的是,这项盈利还不错的业务仅有四个人在负责,虽然战斗力很足,但是也反映出无论是这个行业还是公司的新项目,都有着明显的人才空缺。
为了吸引新鲜血液进入行业,叶烽专门成立了子公司笑友文化,负责吸纳更多人才,由脱口秀演员史炎担任CEO。
在新人选拔中,史炎将范围聚焦在高校,为了调动大学生的积极性,公司做了脱口秀的冬令营和夏令营,史炎表示:“线上节目试错成本太高,线下做的话一方面可以挑人,还可以试一些节目里的环节。”
2016年,他们在上海举办了一次冬令营,从全国选出五十个苗子集中培训,后来这里走出了《脱口秀大会》的冠军庞博,还有韦若琛、昌叔等新人。
叶烽感慨到,最开始的一拨脱口秀演员几乎是他一个个说动放弃当时的工作专职讲脱口秀,而现在越来越多年轻的演员加入脱口秀这个行业。行业体系的不断完善与《吐槽大会》《脱口秀大会》的火爆让现在新人的起点普遍变高,这也让叶烽感到欣慰,“有时候会不知道面对的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新人,这是整个行业生态繁荣的一个体现,只有在健康的生态体系下才会有源源不断的新人。”而下一季《脱口秀大会》的任务是将更多的新人出现在大众面前。
《吐槽大会》成功后,叶烽有时候也觉得“空虚寂寞冷”,“我希望有对手,有的话大家能做得更好,竞争会带来动力。这个行业,很多时候光靠花钱解决不了问题,除非很多对手出现,生态才足够繁荣。”
(本文所指脱口秀特指单口喜剧Stand-up Comedy,而不是访谈类的talk sho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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