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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陋、臃肿、肥胖:关于安妮女王身体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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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陋、臃肿、肥胖:关于安妮女王身体的问题

从18世纪的回忆录到最近的电影《宠儿》,我们总是盯着安妮女王的身体不放。

Anna Leszkiewicz

《宠儿》剧照 图片来源:福斯探照灯

在加冕当天,年仅37岁的安妮女王由于身体虚弱和肥胖,无法按照传统的流程从威斯敏斯特大厅走到威斯敏斯特教堂(约400英尺的距离),不得不坐在一个特制的轿子上被抬到加冕仪式上。1714年,安妮女王驾崩,享年49岁。放置她的灵柩非常宽,旁人形容那“几乎是个正方形”,“她的丈夫乔治亲王是出了名的肥胖臃肿,但她的灵柩尺寸比丈夫的还要大。”灵柩由一辆“配备结实的大型车轮”的马车载往威斯敏斯特教堂,拉车的是八匹身上挂着紫色装饰的马,抵达后由至少14名壮汉抬到墓室。甚至有人称连墓室都放不下灵柩,需要移动其他皇室灵柩才能把安妮女王的灵柩放进去。在英国君主中,安妮女王并不知名,很多人只知道她的简要信息,更多人甚至不知道她的存在。针对她的研究、讨论和描述比任何其他英国女王都要少得多。然而,有关她统治时期的故事,开头和结尾往往一个样,这样的印象贯彻始终。如果大家只知道关于安妮女王的一件事,那很可能就是她身体肥胖。

欧格斯·兰斯莫斯在电影《宠儿》中描绘的安妮女王荒唐苛刻,这与史实相距甚远。宏大的历史场景往往是历史剧的重头戏,这部电影却没有对此进行描绘。然而,电影把焦点集中在安妮女王的身体上,同时描述了君权神授与凡人犯错这两个同时存在的矛盾。电影开场讲述了奥利维娅·科尔曼扮演的安妮女王任性可怜、善于操纵,她在一次讲话后回到寝室,脱去礼袍和裙裾,摘下皇冠,苦苦思索自己是否口齿不清。不久,有人往她被痛风困扰的裸露大腿上拍生牛肉,她痛苦大叫。剧情冲突围绕照顾女王身体的人展开:为她更衣梳妆的人、舞伴、推轮椅的人、御医、照顾她饮食的人和与她同床共枕的人。马尔伯勒公爵夫人莎拉(蕾切尔·薇姿饰演)尖酸刻薄,女仆阿比盖尔·玛莎姆(艾玛·斯通饰演)处心积虑地想要往上爬,两人为争夺照顾女王的权利勾心斗角。

奥利维娅·科尔曼饰安妮女王 图片来源:福斯探照灯

真正的安妮女王体弱多病,身体肥胖,常年活在悲伤中。她一生怀孕过17次,其中多次流产,有六个婴儿死产,两个婴儿在出生几个小时后夭折,女儿玛丽和安妮·索菲亚在婴儿时期夭折,儿子格洛斯特公爵威廉王子以11岁之龄夭折。她同代的人并没有因为她所经历的痛苦同情她,反而贬损她的身体。在安妮女王与公爵夫人莎拉之间的关系破裂后,后者曾对两人的友谊痛心疾首,她将安妮女王描述成一个乖张呆板、幼稚无比、“过于臃肿肥胖”的人。

有贵族抱怨称,“很遗憾看到女王在不断变胖。”同时代的作家(辉格党成员)罗杰·科克说她胖得“吓人”,脸上总是“闷闷不乐”,“通红臃肿”,指责她因为进食过度和贪恋热巧克力而发胖。辉格党成员约翰·克拉克两次碰到女王被痛风折磨的场景,厌恶地写道,安妮的脸“十分糟糕”,“通红且长满斑点,穿着随意,被丑陋的绷带以及脏兮兮的破布缠绕。”他认为安妮女王是他“见过的最惹人讨厌的人”。他写道:“世界颠倒了,体弱多病的妇女居然成为了世界的统治者之一。”

后世的学者和自传作家似乎也同样嫌弃安妮女王,生动地描绘安妮肥胖而行动不便的身体,流产的经历以及刺耳的声音。维多利亚时期的学者亚历山大·波普将女王描述成“丑陋、臃肿、多病、懒惰、贪吃、贪杯”之人。1848年,爱格妮思·斯特里克兰写道:“熟悉安妮肥胖身材和通红脸色的人当中,几乎没有人认为她会成为诗人喜爱的题材。”历史学家琳达·科利简单地将她描述为“可怜、矮胖的安妮女王”。马克·凯什岚斯基1991年出版的《企鹅英国史》(Penguin History of Britain)中介绍女王时说她“毫无魅力”,讥讽她“一无是处的品位”只能在赌博和餐桌上发挥作用,总是在这头输钱,在那头增重。吉姆森在作品《君主》(Kings and Queens )中称她“很吓人,身材臃肿、皮肤粗糙、长相难看,在加冕的时候早就失去了个人魅力”。伊丽莎白·莱恩·福德尔在2001年出版了一本有关宫廷御医和治病的书,她在书中绘声绘色地提到安妮女王痛风的症状:“身体臃肿”“姿势怪异”及“身材走样”,还以严肃无情的措辞提及女王“悲剧的生育史”。

随着时间推移,人们对于安妮女王身体的固化看法只增不减,从性吸引力上对她进行评价(隐晦提到胖女人必然是不具备吸引力的),还提到她多次丧子之痛,直到身体变得极度虚弱。20世纪50年代,JP.凯尼恩写了一句话评价安妮女王的身体:“与优雅无缘,因多次怀孕而走形。”他的评价显然很有影响力:戴维·斯塔基在《皇冠与国家》(Crown and Country)中写道,安妮女王“曾经挺拔而女性魅力十足的身材因受多次流产和死产的折磨而被毁掉”;安妮·萨默塞特直率地评价道:“多次怀孕显然是导致她身材走样的原因之一。”“折磨”一词还出现在奥费利娅·菲尔德的《宠儿》中:马尔伯勒公爵夫人莎拉提到安妮女王临终前的状态时说:“她身边朋友和亲人寥寥无几,49岁的身体因长达十七年的怀孕史及伴其一生的肥胖而备受折磨。”20世纪30年代出版的历史讽刺作品《1066那堆事》(1066 and All That)对安妮身体的执着到了一种荒唐的程度,书中坚持认为安妮女王是为了统治事业而死,她的身体并非凡人肉体。塞勒和耶特曼在《安妮:逝去的女王》(Anne: A Dead Queen)中写道:“安妮女王驾崩……除此之外,总体而言她是一个伟大的女性。”书中评价了对女王讽刺最多的辉格党,说他们“最先意识到女王一直虽生犹死”。

安妮女王,约1705年 图片来源:Getty

在《宠儿》中,安妮女王性格易怒,有凡人的烦恼,这是毫无疑问的。她对自身的荒淫毫无歉意,有天,她对莎拉轻声说“上我”,接着又借阿比盖尔来奚落她“我喜欢她把舌头伸进来”。我们还看到她因为腿部痛风而痛苦嚎叫,脸部因为疼痛而扭曲,她开始拉拽自己的大腿,喃喃说道:“这该死的腿,就像是有怪物在袭击我一样。砍掉它,好吗?”我们看到她的身体每况愈下,眼皮下垂,嘴部歪斜,左臂无法活动,外表愈发不修边幅。我们看到她身穿狩猎服慢慢走动,打扮得像只动物,衣着十分凌乱。她穿着黄色睡衣在寝宫内艰难走动着,就像她自己养的兔子一样。我们看到她将自己虚弱的身体作为操控他人的筹码——以自杀威胁他人,哭着说:“我累了!这太伤人了!所有事都让人痛苦!所有人都离我而去!我想死!”她甚至为了逃避在议会中受到的质疑而假装昏厥,过后又唠叨:“我就像傻瓜一样。大家都盯着我,不是吗?我断定即便我失明了,我还是能听到肥胖、丑陋这样的话。”

我们还看到她进食。她与阿比盖尔和兔子分享食物,尽管莎拉坚持认为糖分会破坏她的胃,她仍要求喝热可可,每次喝完都是一片狼藉(安妮笑着说,如果能泡一次热巧克力澡,她就死而无憾了)。我们看到她不停地吃着抹了蓝色糖霜的海绵蛋糕,之后又吐了出来,漫不经心地擦了擦嘴,又开始继续吃。科尔曼因为这个角色捧回了金球奖,她为这个角色增加了体重,她说:“我在电影里吃个不停,这棒极了。”

安妮的体型、胃口及体弱象征着她与马尔伯勒公爵夫人莎拉之间的关系不如人意且开始破裂。在两人开始疏远前,莎拉告诉安妮说:“我不是你的食物。你不能一直不停地吃。”两人关系最终破裂后,安妮粗暴地说:“有些伤口无法愈合,我有很多这样的伤口。有人会将伤口置之不理,但有时你会感觉到伤口在流血。”菲尔德提到史上关于安妮和莎拉两人关系的记载,通常会提到一件导致两人关系发生转折的事:有一次,莎拉无意中戴了安妮女王的手套,在意识到是谁的手套后厌恶地把它扔了,同时大叫,“我没有在这个讨厌的女人戴过的手套上留下什么吧!”她没察觉到女王在门外听到了她的话。菲尔德认为“手套事件引起了两人间的争执,这件事还让读者注意到莎拉排斥安妮的身体”。史上对于两人间的冲突描写极其造作,而《宠儿》则表现得更为大胆露骨、狂暴猛烈,但仍是在同样的背景下描述两人不和的场景。阿比盖尔毫无保留地接纳了女王的身体,不断恭维她、靠近她,莎拉却没有这样做。在她们最后的一次冲突中,莎拉刻薄地说:“你想听假话?唔,‘你是……下凡的天使,陛下。’不,有时你就像只四处躲避的貛一样。就只有我会跟你说实话。”

科尔曼饰演的安妮女王显然受到了当时的记录和后世的描述影响,这个角色让人厌恶、生气,有时魅力十足、有韧性、让人怜悯,有时则非常吓人、活力充沛、顾影自怜、置之事外,有时却又斤斤计较、不明事理。她也有短暂地表现出果断、贤明,具有同情心的一面,这让她的形象丰满,而不是一个歇斯底里的单调角色。这种夸张的演绎脱离了历史限制,并没有简单地讽刺一位让人费解的统治者,给人呈现的更像是一个恶意为之的幻象。安妮的身体问题被放大扭曲,电影通过扭曲的视角进行隐喻,这个视角跟男性的角度截然不同。

马尔伯勒公爵夫人莎拉伺候安妮女王更衣 图片来源:福斯探照灯

安妮女王在流行文化中出现得不多,每次露面往往都是一笔而过:《宠儿》是继1983年上映的《黄胡子》(Yellowbeard,在这部电影中,她充当一个笑点,由男扮女装的彼得·布尔饰演)后首部展现安妮女王的银幕之作。安妮女王的同代人及后世的史学家分析、抨击和讽刺其身体,影响了之后数百年人们对其统治时期的评价。安妮是恩斯特·康托洛维茨的作品《国王的两个身体》(King's Two Bodies)中的典型代表:君主同时存在两个身体,有形的个体肉身,以及一个政治之体,代表着神和国家,这个体制有很多问题。安妮是英国最后一位施行“国王神迹”的君主,当时人们相信经由君主的触碰,可以治愈皮肤病。菲尔德提到18世纪时,女王的身体大大影响着国民对安妮女王身体的反应。她写道:“安妮的痛风让公众害怕。”反对者则利用“女王疾病导致的腐烂身体比喻国家的政治已病入膏方”。 斯塔基认为安妮女王的身体从根本上对其君权造成了损害:“安妮的统治充满矛盾,公共权力和公众拥戴与体弱多病之间的相互矛盾。”

现在,18世纪的这种联系依旧存在。菲尔德评价称,是莎拉塑造了安妮女王的历史形象,她在回忆录中添油加醋地将安妮描绘成一个冥顽不灵、可怜呆板、肥胖丑陋的女人。菲尔德写道:“是莎拉在两人关系变味后将安妮变为‘乏味而臃肿’的人,令她在伊丽莎白一世或维多利亚女王前显得暗淡无光。”罗比特·巴奇霍兹全面可靠地分析了当代及后世对于安妮女王身体描述影响着民众对她作为统治者的评价,他写道:“让历史学家吃惊的是,自她驾崩后,对民众及学者而言,史学家对女王体型的描绘(包括对于其作为一位母亲的友好评价以及让人厌恶的肥胖的评价),直接关系着民众如何评价安妮女王作为君主的政治能力及取得的成就。”巴奇霍兹强调,有人以让人反感的语气抓着安妮女王的体重不放,他们认为女王愚昧无知、意志薄弱、毫无作为;还有人想要挽救对于女王并不公平的轻视性评价,他们倾向于认为她“长得标致”“比例完美”甚至是“俊秀挺拔”。要不是因为自身带着批判或厌恶的想法,就称女王肥胖,或毫无缘由地认为她十分称职,都是不正常的。

在安妮女王去世后,其遗体解剖的结果记在标题为《解剖女王遗体后的观察记录》(Upon the Observations of the Opening of the Queen’s Body)的文件中。女王的御医记录道:“在解剖女王遗体后的观察记录中,我们发现了脐疝。”随后描述她的胃部“过于平滑”,肝部“纤弱松弛”,左腿上有一块溃疡。他们的结论是“由于被禁止进一步作非必要的检查,我们无法得出其他结果”。历史上的记录就没有那么节制了,人们查看、批评或为其注入新鲜活力。现在距离安娜女王逝世已300多年,看来对其身体接连不断的剖析仍未完成。

(翻译:mac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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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新政治家

原标题:“Ugly, gouty, fat”: the problem of Queen Anne’s body

(本文来自于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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