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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潘向东、刘娟秀、邢曙光、钟奕昕
事件
当地时间2019年1月15日，英国议会对脱欧协议的投票结果出炉，英国首相特蕾莎·梅与欧盟达成的脱欧协议被议会以432：202票的结果大比例否决，230票的巨大差距被认为是英国政治历史上现任政府在议会遭遇的最大“惨败”。此外，在脱欧协议被否之际，反对党工党立刻宣布将于1月16日对当前英国政府提出不信任案，以期触发提前大选，但特雷莎·梅以微弱优势在不信任投票中胜出。那么英国为什么要脱欧？未来脱欧进程或将如何演化？以及英国脱欧对政治经济影响几何？下文将逐一进行分析。
英国脱欧的原因
英国是孤悬于欧洲大陆之外的岛国，英国与欧洲的关系既密切又复杂，由于政治、经济、文化和地理等因素的影响，特别是英国人怀有的“帝国情节”和主权意识，与欧盟一体化理念相冲突，英国对欧洲大陆奉行“光荣独立”（Splendid Isolation）政策，一直未能与欧洲大陆融为一体。英国于1973年加入欧共体，但没有加入欧元区，并且由于英国与欧盟在政治、货币以及经济利益等重大问题上存在分歧，英国与欧盟“分与和”的问题长期存在。
英国一直以来奉行“大陆均势”外交的传统，加上英国人传统的孤傲性格，其与欧盟的关系主要建立在利益之上。在欧洲经济发展向好时，与欧盟关系趋于紧密，比如英国在1973年加入欧共体的重要原因就是期望通过加入欧共体来获得经济利益。然而当欧洲经济出现下行、前景展望疲弱时，出于自身利益的考量，英国则开始视欧盟为拖累。早在欧债危机时，英国脱欧就已开始酝酿。欧债危机的爆发为欧洲经济蒙上一层阴影，严重拖累英国经济，由于英国是欧盟的成员国，需要提供大量资金来援助其他成员国，加上欧盟为应对危机出台的政策也严重损害了英国的利益，令英国国内的“疑欧”情绪蔓延。脱欧的支持者认为，在英国脱欧后，将不再为欧盟提供预算，能够直接减少英国财政成本。
从英国与欧盟近年来经济走势可以看出，2011-2015年英国经济明显好与欧盟。2011-2015年欧盟GDP同比增速均值为1.16%，明显逊于英国的2%。欧盟成员国经济实力差异较大，例如发生债务危机的“欧猪五国（PIIGS）”经济较弱，一方面拖累欧盟整体经济水平，另一方面对其救援还加重英国的经济负担。此外，英国的失业率也长期低于欧盟整体失业率。2008年金融危机爆发后，欧盟与英国的失业率均大幅走高，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整后，英国失业率从2011年底就开始下降，英国失业率目前维持在4%左右；而欧盟失业率则是走高至2013年11%的高位后才开始下行，欧盟失业率目前维持在7%左右。就业人数的逐渐增多也有力地支撑英国经济在2011年后的复苏较欧盟更快。
欧盟一直难以有效解决移民问题，这也是英国脱欧支持者主要的考虑因素。欧盟允许人口自由流动，英国境内的欧洲移民持续增长，导致英国的社会福利被大量占用，挤占英国人的工作机会，同时，难民问题愈演愈烈加重社会负担，以及一系列恐怖主义行为的发生，都令英国脱欧的情绪迅速攀升。英国与欧盟的关系日渐淡薄，英国民众倾向于支持英国脱欧，认为英国留在欧盟的意义不大。他们认为英国脱欧后，能够自己制定移民政策，或令其难民问题得到阶段性缓解。
此外，英国脱欧后便能恢复该国立法自主权。欧盟的一些立法在一定程度上侵犯了英国的主权，英美法系与大陆法系的差异也导致英国在欧盟的法律框架下存在一定问题。近年来，英国政府一直在争取“收回”部分立法自主权，以阻止一些不受欢迎的欧盟法规在英国实施，但都遭到欧盟的否决。脱离欧盟后，英国这些诉求将得以实现。
英国议会否决脱欧协议，脱欧进程不确定性上升
英国与欧盟在政治、货币以及经济利益等重大问题上存在分歧，英国与欧盟“分与和”的问题长期存在。欧债危机爆发后严重拖累英国经济、难民问题愈演愈烈加重英国社会负担、以及一系列恐怖主义行为的发生，令英国国内的“疑欧”情绪逐渐蔓延，英国民众倾向于支持英国脱欧。2016年6月24日，英国脱欧公投正式结果公布，脱欧的支持者占多数，英国决定脱欧。随后时任首相戴维·卡梅伦辞职，特蕾莎·梅出任首相。2017年3月28日，英国首相特雷莎•梅正式签署申请脱离欧盟的信函，决定在两年后的2019年3月正式脱离欧盟。此后，英国与欧盟便开展漫长的谈判来协商“脱欧”条款。
在经过两年多的协商后，终于在2018年11月底迎来了重要突破。在2018年11月25日召开的欧盟特别峰会上，英国与其他27个欧盟成员国一致通过了“脱欧”协议草案。按照此前的约定，英国正式退欧的时间点为2019年3月29日，退欧后的英国有21个月的过渡期，到2020年12月31日，英国将彻底脱离欧盟。虽然欧盟方面已经通过脱欧协议，但是仍需获得英国议会投票通过，以及欧盟其他各成员国分别表决通过才能生效。欧盟成员国一致表示此次达成的是对英国最好的协议，同时也警告英国议会必须投票支持这项协议，否则不会重启脱欧谈判。之后，梅政府与英国议会的博弈逐渐展开。
当地时间2019年1月15日晚间，英国下议院以432：202票否决特雷莎·梅政府与欧盟达成的脱欧协议。其中有118位保守党议员投票反对梅政府与欧盟达成的脱欧协议。此份脱欧协议被英国议会否决，主要是由于英国议会反对协议中涉及爱尔兰和北爱尔兰边境问题的内容——协议中爱尔兰边界将采取“软边界”形式，英欧双方都同意要有“后备方案”（Backstop Plan），即在未能解决边境问题之前，暂时将北爱尔兰留在欧盟单一市场以及关税同盟中。而反对的议员认为“后备方案”会让整个英国“无限期”与欧盟联系在一起，导致英国无法实现真正意义上的脱欧，并且将变相造成北爱尔兰与英国“分裂”。
梅政府与欧盟达成的脱欧协议被英国议会否决，意味着梅政府主导的“软脱欧”遭遇重大打击，增加未来英国脱欧进程不确定性，英国硬脱欧的风险加剧。对于这样的结果，欧盟方面表示尽管对此感到意外，但并不打算重启谈判。欧洲理事会主席图斯克明确表示，不可能再谈判一份新协议。
值得注意的是，在脱欧协议被英国议会否决的结果公布后，英镑不降反升，英镑兑美元最高触及1.2916。英镑上涨很大程度上是由于市场已经消化脱欧协议将被否决的消息，并且此种结果可能迫使英国政府推迟原定的脱欧日，从而降低“无协议脱欧”的可能性。
未来英国脱欧进程的可能演化路径
在脱欧协议草案被英国议会否决之后，英国脱欧进程的不确定性大大增加。英国首相特蕾莎·梅也在1月16日面临不信任动议投票。那么未来局势将会怎样演化？
不信任动议也称为不信任投票，是一种议会的议案，传统上由反对派提交给议会，由议会投票决定通过或拒绝。不信任投票如获议会多数通过，则表明议会不信任内阁，那么就有可能触发一场新的大选；如果现任政府通过不信任投票的考验，则将继续执政。在1月16日举行的不信任投票中，特雷莎·梅以微弱优势在不信任投票中胜出，梅政府将继续执政。这一结果与市场预期基本一致，因为投票是按党派进行的，而特雷莎·梅获得了北爱尔兰民主联盟党（DUP）的支持。
在不信任动议投票结束后，焦点仍围绕在英国脱欧进程上。对于英国脱欧进程，未来主要有以下几种可能演化路径：
在英国时间1月21日前，将修改后的协议重新提交国会进行表决：但目前无论是脱欧派还是留欧派都对脱欧协议草案有较大分歧，尤其是关于北爱尔兰边境的问题仍是争议的焦点。因此能否在有限的时间内，并且在没有重新和欧盟谈判的情况下，提出一个让所有人满意的新方案，目前来看是比较困难的。
推迟脱欧：英国政府可能向欧盟要求延期《里斯本条约》第50条，将2019年3月29日这一正式脱欧的日期推迟，之后寻求与欧盟重新谈判脱欧协议。据彭博报道，英国财政大臣Hammond在与商界领袖和企业高管们举行的电话会议中表示，需要在寻求延长里斯本条约第50条之前制定新的计划，并且不排除英国推迟脱欧的可能性，但英国财政部对此事拒绝置评。如果能够顺利延迟脱欧，那么就能在短期内避免“硬脱欧”的极端情况，为后续与欧盟谈判甚至举行二次公投留出更充裕的时间，一定程度上能够缓和市场情绪。
提前大选：特雷莎·梅可能选择提前举行大选，争取为保守党获得更多的议员席位，并期望获得民意的支持，以打破目前的僵局。然而，特雷莎·梅必须获得下议院三分之二的议员支持才能启动提前大选。
再次公投：英国重新公投决定是否脱欧。虽然再次举行脱欧公投的倡议获得越来越多的支持，但留欧民意仍不构成单边压倒性优势，并且梅政府坚决反对再次举行脱欧公投，同时也不支持留欧。
英国撤回脱欧决定：直至脱欧协议正式签订为止，英国都可以单方面撤回《里斯本条约》第50条。
无协议脱欧：即“硬脱欧”，在脱欧协议未获国会同意的情况下，英国将在伦敦时间2019年3月29日脱离欧盟。这意味着3月29日后，英国不再是欧盟一体化市场成员，并将以世界贸易组织（WTO）成员的身份与欧盟开展经贸往来，英国的贸易成本将显著上升。而这是欧盟和英国都不希望出现的极端情况。英国财政部在2018年11月28日公布的“脱欧”后经济分析报告中提到，无论以何种方式“脱欧”，英国国内生产总值在未来15年内都将低于留在欧盟的情况；来自欧盟的移民人数下降，将导致英国国民收入低于目前水平。此外，英格兰银行也在最新发布的《金融稳定报告》中指出，如果英国最终无协议脱欧，英国或将面临比金融危机更严重的衰退。
英国脱欧的影响
英国脱欧将对英国经济造成一定的负面冲击。自2016年6月英国公投决定脱欧以来，脱欧对英国经济的影响就已有所显现：英国经济增速呈现下行趋势，英国GDP同比增速从2014年的3%以上逐步降至2018年三季度的1.5%；消费者信心指数持续低迷，连续32个月处于负值区间；英国通胀有所回升，特别是2016年6月至2017年底英国通胀回升速度较快，这一定程度上是由于英国脱欧导致英镑贬值引起的；投资增长趋势放缓，固定资本形成总额同比增速自2016年四季度以来有所回落。当然，也不排除是其他原因导致英国经济增速放缓。
除了对英国自身产生影响外，英国脱欧还将对欧盟甚至全球政治和经济前景产生一定的冲击。在2019年全球经济复苏放缓的背景下，英国脱欧如果进展不顺，甚至出现“黑天鹅”，则会加剧欧盟乃至全球经济的下行风险。
从贸易方面来看，英国对欧盟贸易依赖程度相对较大，脱欧将对英国进出口贸易产生一定的影响。英国对欧盟的进出口占比仍在较高水平，目前欧盟是英国第一大出口目的方，2017年英国对欧盟出口占英国出口总额之比为47.9%，已连续三年上涨；2017年来自欧盟的进口占英国进口总额之比为51.9%，已连续两年上涨。欧盟仍是英国最大的贸易伙伴，英国受益于与欧盟的自由贸易协定，脱欧将对英国的贸易造成冲击。而欧盟对英国的贸易却呈现下降的趋势，2017年英国的出口占欧盟国外贸易之比为10.9%，为2013年来最低，而英国的进口占欧盟国外贸易之比为14.8%，为2015年来最低。
欧盟统一市场有效为英国进出口贸易提供便利，英国脱离欧盟后，需要与其他欧盟成员国单独签署协议，将会增加英国与欧盟各国贸易中的关税和非关税壁垒，增加双边贸易成本，整体来看不利于英国和欧洲整体经济的长远发展。但由于欧盟与英国政府达成的脱欧协议草案被否决，脱欧进程的不确定性仍存，具体对贸易、经济产生多大程度的影响还取决于后续进展。
从对投资的影响来看，英国脱欧进展不顺利，投资者无法确定在哪里投资，从而导致企业推迟投资。英国与欧盟间的脱欧谈判历时较久，过程曲折而复杂，在这期间市场不确定性较大，将会对投资产生影响，而投资的放缓将进一步影响到英国实体经济的发展。尤其在海外投资方面，英国对外资较为依赖，2017年英国FDI存量占GDP比例高达59.69%，远高于法国（33.71%）和德国（25.33%）。而英国的FDI流量在2017年出现断崖式下跌，从2016年的196,131百万美元骤降至2017年的15,090百万美元，跌幅高达92.3%，英国的FDI流量跌出全球前二十。
从政治方面来看，英国脱欧将阻碍欧盟一体化进程。在欧洲经济复苏明显放缓的背景下，欧盟的内生稳定性正面临着多重冲击，脱欧势力仍暗流涌动，民粹主义风潮或将重新燃起。在英国这一重要的欧盟成员国脱离欧盟后，一方面，将产生示范效应，对其他欧盟国家对待欧盟的心态产生影响，进而加大欧盟一体化进程的不确定性；另一方面，在难民分配以及经济援助等方面少了英国的分担，德国、法国等欧盟内部较为发达的国家将会承受更大的负担，从而可能加剧欧盟成员国之间紧张关系。此外，由于英国在经济、金融、军事等方面的实力对欧盟的整体实力贡献巨大，英国脱欧将降低欧盟整体经济规模，进而影响欧盟在全球经济、政治事务中的地位和话语权。
从资本市场方面来看，英国脱欧将直接对英国和欧盟经济体的资本市场产生冲击，而在经济全球化的背景下，将通过全球风险偏好的转化以及全球资本市场的联动效应，进而对全球资本市场造成影响。例如，在英国脱欧公投结果公布后，英国决定脱欧作为国际金融市场的重大黑天鹅事件，令全球金融市场恐慌情绪剧增，全球风险偏好急剧恶化，拖累全球资本市场表现，全球股市、外汇市场出现了不同程度的调整。
英国脱欧长期来看是不利于全球经济和资本市场的，但这基本上已被资本市场消化。在英国脱欧基本确定情况下，脱欧进程取得进展，不确定性下降，则会有利于市场风险偏好回升；反之，当脱欧进程出现超预期的不利情形时，不确定性上升，则会加剧市场风险偏好回落。不过，英国脱欧进程反反复复，对资本市场的影响越来越弱，脱欧进程变动带来的风险偏好短暂变化，对全球资本市场的影响可能会相对短暂，尤其是对中国等第三方国家的资产价格影响将更加微弱。
从对中国的影响来看，英国“脱欧”还将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在此期间避险情绪或将反复。如果脱欧进展不顺，甚至出现“黑天鹅”，那么会导致避险情绪浓厚，令英镑承压，资金或将流向具有一定避险属性的美元，利多美元，届时人民币汇率压力或将增加。同时，全球风险偏好急剧恶化，也可能拖累全球资本市场表现，引发全球股市动荡，进而传导至A股市场。
英国在政治、经济、金融等方面对中国进入欧洲市场起到了重要的桥梁作用，英国脱欧会使中国进入欧洲市场的困难增加。不过，中国和英国的关系可能会更密切。英国是首个加入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的欧洲国家，积极推动人民币国际化进程，随着英国与欧盟的关系的淡化，英国将会加强与新兴市场的合作，尤其是将更加重视与中国的关系。受制于欧盟对于贸易的条款，英国不能自由地与世界上其他国家进行自由贸易谈判。在英国脱离欧盟后，英国能够独立地与其他国家开展贸易谈判，并且需要在全球范围内寻找新的合作伙伴，以弥补离开欧盟的损失，因此英国或将选择增加对中国的需求，从而推动中英自贸协定谈判开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