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子的领悟,也是你我的成长之路
作者:周保松
版本:理想国|上海三联书店
2018年1月
“大人建议我把肚皮开开或闭着的蟒蛇图搁在一边,还是把兴趣放在地理、历史、算术、文法上面吧。于是我在六岁的时候,就这么放弃了美好的画家生涯。”
相信不少人都会记得《小王子》开头这段略带伤感的诉说。可事实上,这部写给每一个“曾经是小朋友的大人”的童话,却并不如大多数读者想象的那么容易读进去。正如最近出版了《小王子的领悟》这本书的周保松,在书的后记里坦承的,“很惭愧,必须老实承认,我从中学开始读《小王子》,之后看过好几遍,但四十岁以前,我真的谈不上读懂了这本书。”而我自己的阅读经历也是如此。十多岁的时候,就慕名去读这本薄薄的“小书”,却常常不知所云。直到最近捧着这本《小王子的领悟》,翻来覆去读了好几遍,才总算可以说,自己或多或少明白了一点《小王子》的深意。
在动画版电影《小王子》的开头,主人公小女孩严格遵照母亲为自己作出的人生规划,每天看着精确到分钟的日程表,为自己的人生做着各种各样的“准备”。这的确是现代版的“把蟒蛇图搁在一边”的人生。但如果简单地认为,《小王子》的作者圣埃克苏佩里,在1943年,当大半个世界尚且被迫陷于战争之乱时,为读者写下这本传世名作,仅仅是为了感伤一种本该天真烂漫的童年生活,那恐怕是过于简单了。
什么都不在乎的生活,是好的生活吗?
我一直认为,在这个世界上,有两类代表着不同哲学趣味或取向的哲学家,一类是把“求真”看作哲学家第一天职的人。他们的学术兴奋点,主要在于对“何为真”的探讨。所以他们可能穷其一生,都在探索那些对普通人来说,极其“离谱”的、纯思维领域的问题。还有一类哲学家,则更热衷于探讨“何为好”,也就是,“何为美好生活”这个问题。前一类哲学家的求真勇气与智慧让人叹为观止,而后一类哲学家的现实关怀,则让普通人感觉到温暖。
《小王子的领悟》的作者周保松,就是一位能明显让他的读者感觉到温暖的哲学学者。他之前的几部作品,无论是学术专著类的《自由人的平等政治》,还是人生随笔《走进生命的学问》,最能触动人的,都是字里行间那种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努力追寻。而《小王子的领悟》这本书,其实是他在这个特定的时代,反复阅读了《小王子》之后,生发出的人生感悟。
如今这个年代,相对主义盛行,“活在当下”“满不在乎”成为很多人或明或暗的生活信条。而在这个空气里到处弥漫着“丧”情绪的年代里,这样的生活方式,看起来好像也无可厚非。毕竟,摆在普通人面前的现实选择,似乎也并不多。于是很多人都会安慰自己:“与其忧虑未来,或是沉迷于过往,还不如时时刻刻活在当下,享受当下,百事不管,及时行乐呢”,可问题在于,“什么都不在乎的生活,是好的生活吗?”这是周保松在书里,向读者和自己提出的第一个问题。“不在乎人的存在,不在乎生的尊严,也不在乎社会是否公正,不在乎爱,这样的生活还剩什么?!在乎,是善待自己、关心世界的起点。”
“驯服”,建立独一无二的生命联系
在《小王子》里,圣埃克苏佩里写到,小王子在离开他的B612星球之后,四处游历,并不怎么挂念自己的“初恋”——玫瑰。后来,当他来到地球,偶然经过一个大花园,在里面见到五千多朵玫瑰时,他突然崩溃。因为他那时正在经历一场身份危机,关于他的初恋,以及关于他自己,尽管他自己不一定能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而这场危机,又是理解周保松这本书里最重要的一处关键词“驯服”的基础。
当小王子看到那五千多朵玫瑰时,他“感到自己非常不幸。他的那朵花儿曾经对他说,她是全宇宙唯一的一朵玫瑰。可是,光这座花园就有五千多朵,每一朵都跟她好像!”难怪小王子会失望。他曾以为,自己的那朵玫瑰,是整个宇宙中独一无二的存在,这也是他所珍视的意义和价值的源泉。但如今,当他发现,一切并非如玫瑰所言,他对玫瑰的爱,也就面临着危机。不过,他并没有因此怪罪玫瑰,反而马上开始心疼起玫瑰来。他不断想象着玫瑰知道真相之后的反应,担心她“真的会任由自己自生自灭”。在自己痛苦时,仍然情不自禁地在第一时间想到对方的感受,小王子对玫瑰的爱,的确是真爱。
就在这时,狐狸出现了。在周保松的解读里,正是狐狸教会了痛苦之中的小王子“驯服”的道理。显然,“驯服”在这里并不指一个人因为手握权力而让别人被迫屈服,而是表征一种如狐狸所说的美好关系:“对我来说,你还只是一个跟成千上万小男孩一样的小男孩而已。我不需要你,你也不需要我。对你来说,我还只是一个跟成千上万只狐狸一样的狐狸而已。可是,如果你驯服我的话,我们就会彼此需要。你对我来说,就会是这世上的唯一。我对你来说,就会是这世上的唯一。”
狐狸的解释,是对小王子的劝慰,目的是帮助小王子摆脱痛苦。更重要的是,他想让小王子意识到,所谓的“驯服”,是特定的人,在一种特定的关系里产生的,因此只有自己先用心投入,才能感受到这种独一无二的关系。它只对身在关系中的人才有意义,而他人却可能完全无感。这就是狐狸所说的“驯服关系里的独一无二”,它是一种人与人之间最特别和珍贵的东西。处于“驯服”关系里的人,会被这种关系打动,从彼此的联系里找到自己活着的意义。而“驯服”最常见的形式,就是亲人、恋人或者朋友之间的、带着特别情感纽带的关系。也就是说,没有被当事人双方珍视的联系、纽带,也就不可能存在驯服。
终于,小王子理解了狐狸的苦心,在返回B612星球寻找他的“玫瑰”之前,对着那五千多朵玫瑰说:“我的那朵玫瑰,普通路人会觉得她跟你们好像。可是光她一朵,就比你们全部加起来都重要……因为她是我的玫瑰。”
驯服不只是私人领域的事情
刚才说到,一个人与另一个人之间,想要达到互相“驯服”的境界,需要时间,需要仪式,需要对驯服过的生命负责,也需要承受因为这种关系而带来的痛苦。所以,驯服必定不是征服,不是以权力去压制另一个生命,或者让这个生命被迫屈从。它必须建立在自愿的基础上,体现相互性和对等性。彼此尊重,是驯服关系的核心。
所以,在周保松看来,如果想要在社会生活中,建立起相互平等、相互尊重的关系,除了个体的德行修养之外,更重要的,其实是先要建立起看重公平正义价值的社会制度。因为很难想象,女性在父权社会、同性恋者在异性霸权社会、有色人种在种族歧视社会、无产者在金钱至上社会、新移民在仇视外来人群的社会,会受到公正对待,进而与他人建立起平等的、相互尊重的“驯服”关系。所以,从表面上看,“驯服”关系,作为一种良好的人际关系的表现,仿佛只是私人领域的事情,其实不然。举个简单的例子,你和谁恋爱,能不能得到家庭和整个人际圈的认同,其实背后都有一套强大的制度背景作为支撑。你以为这只是两个人之间的事情,其实背后却有很多制度性的障碍,是个人光凭一己之力很难逾越的。并且,很多时候即使暂时建立起了“驯服”关系,也有可能因为制度直接造成的原因,而导致关系变得脆弱,甚至是解体。
其实,正如《小王子》这本书所传达的,人与人之间,想要真正相互理解,是一件何其艰难的事情——毕竟,即使是两个最亲近的个体生命之间,也有着永远难以逾越的鸿沟。但人却不必为此而忧伤,因为我们努力去相互理解的过程,本身就是生命中最美好的一种体验。就像西蒙娜·薇依所说:“人的生命是卑微短暂的,生活不可避免地充满荒谬,而人拥有的最大的特权是,我们处在爱恰恰可能之处。爱的可能性,高于恶的现实。”□马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