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如此多娇
大力如山
王大力
两杯茶刘美君 - 两杯茶
如果把券商行业比作江湖的话，那么由证券交易所牵头定期举办的理事会，就是江湖中的“华山论剑”了。
有资格来券商江湖参加这个“华山论剑”的，除了交易所、地方政府以外，主要是那些能被选为证券交易所理事会员的证券公司。而这些证券公司，无一不是当时行业或地区的翘楚。
1995年9月15日，证券江湖的北方大佬们齐聚上海证券大厦，来参加上交所举办的第二届“华山论剑”第三次会议。
这是一场特别的会议，其特殊之处在于，“六扇门”的主席周道炯也亲临会场，想凭借手中的一封红头文件，来验证“六扇门”在江湖中的地位究竟如何。
会议召开后没多久，“六扇门”的同志便传达了这封红头文件的精神：
由于上海证券交易所对“327事件”负有监管不严的责任，尉文渊要为该事件承担领导责任，决定免去尉文渊交易所常务理事、总经理职务。
而按照上海证券交易所的章程规定，人事任免议案是需要2/3以上投票同意才能通过的。
此次参会的十二名理事（第二届理事会有十三名理事，但此时万国证券的管金生，已因“327”事件被解除了理事职务），用4票同意、8票弃权的表决结果，证明了“六扇门”在江湖中的地位，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高。
如此尴尬的情况发生，哪怕是规格很高的“华山论剑”，也不得不进行短暂的休会。休会间隙，“六扇门”的同志并没有闲着，随即同投弃权票的会员理事们一一进行了“切磋”。
但被“切磋”后的各家会员理事代表，仍在会议中表达了自己的真实想法。其中，湖北证券的董事长陈浩武说到：
有句诗：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我想尉文渊同志也是这竞折腰中的一位。也许证监会、市政府考虑问题要比我们复杂一点，但还是应该给为证券市场做过贡献的人留一个公正的评价。
最终，在其他会员理事代表类似观点的支持下，该会议对外发布的新闻稿得以改为：
上海证券交易所召开二届三次理事会，应尉文渊请求免去其常务理事、总经理职务。
只是江湖的短暂胜利，并没有持续多久。
几天后，当上交所收到证监会正式下发的《关于尉文渊等职务任免的通知》文件时，才发现文件签发日是在“华山论剑”召开的4天前，包括交易所干部的提名任命办法，很快也被修改为不再需要走理事会的投票“程序”。
而在会议上念出“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的陈浩武，也不会想到五年后的自己，同样在江湖中折了腰。
01
写诗的人喜欢“留白”，咏诗的人也会把一些情绪留在深处。
就像在会议上念出“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的陈浩武，表面上是在为尉文渊的境遇感慨。可再往深处想想，那时的他，也许在潜意识里已经自比为不会折腰的“英雄”了。
从白丁到英雄，只用了五年。
1990年，38岁的人民银行湖北分行金融研究所所长陈浩武，已经是一名正处级干部了。38岁的正处级，在当时算混的好吗？
已经很可以了。比如陈浩武在湖北人行的老同事张国庆，此时虽然已被调往人民银行深圳分行，但还没有下海创立君安证券的他，也只是个证券管理处的处长。更何况，陈浩武还是个“黑五类”的出身。
跟陈浩武同一年出生的阚治东，也是“黑五类”的出身。但阚治东的父系“黑”背景，相比陈浩武所拥有的“右派”父亲和“地主”母亲，还是要淡一些。所以，从北大荒回城的阚治东，第一份工作可以考进人民银行上海分行。而陈浩武进城后的第一份工作，只是在供销社里当售货员。
时间是个好东西，可以抹平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就像阚治东和陈浩武的工作起点虽然有高低之别，但阚治东到北大荒刚锄了一年地，19岁的陈浩武就已经进城卖货了。甚至四年后，当售货员小陈变为湖北人行的秘书小陈时，阚治东仍然还在北大荒锄地。
一直到得以回城的那一年，抓住人行上海分行招干机会的阚治东，与同样已升为科级干部的陈浩武，才算是勉强站在同一起跑线上。
但之所以说勉强，是因为一位在上海混金融圈子，另一位却是在武汉混金融圈子。
就像到了1990年，申银证券被人行上海分行转给工行上海分行，阚治东才正式转战申银证券担任券商的总经理。但此前在工行上海信托公司任职的他，已经掌控过国内最大的静安、虹口两大证券营业部。所以在转任当年，阚治东也担任了上交所第一届理事会的副理事长。
而同一年被湖北人行派出负责组建湖北证券的陈浩武，虽然在第二年就担任了比总经理级别还高的董事长，但创立时只有六名正式员工的湖北证券，连上交所的第一届理事会都挤不进去。即便当时的武汉，已经被定为第一批金融体制改革试点城市，还是冲不破被申银和万国封锁的券商江湖。
即便比不了上海和深圳，地处内陆的武汉，还是比其他内陆城市的魄力要大得多。不仅用了央行给每个省分行拨的建立证券市场的一千万人民币，去牵头组建了湖北证券。后续还额外扶持组建了武汉证券交易中心，包括张国庆在深圳下海组建的君安证券，也很难说没有湖北方面的默默支持。
几年后，成立当年就敢在期刊上发表“关于武汉设立全国第三家证券交易所的问题研究”的武汉证券交易中心，其所设立的武汉有价证券托管中心和全国30个分库，不仅成为了全国最大的资金拆借市场，还为“327”事件中的主角之一辽国发，放了17亿的巨量资金。
而这17亿，也成为了陈浩武在95年两次亲临“华山论剑”的导火索之一。一次是为了讨论“327”事件中对万国证券管金生的处理，另一次就是本文开篇所提的那次对尉文渊的讨论。
1995年，湖北证券是代表中南地区的127家上交所会员，来担任上交所第二届理事会的会员理事，所以在会议上感慨尉文渊“折腰”的陈浩武，自然有着十足底气。更何况在随后的券商江湖中，从因“327”事件幻灭的万国证券手里接下头把交椅的，正是开创了“君安时代”的君安证券。
虽然比不上老同事张国庆所开创的“君安时代”，陈浩武治下的湖北证券，发展也是很迅猛的。当时的湖北证券，利润除了干不过生产“黄鹤楼”的湖北中烟、生产“东风”大卡的二汽，也力压武钢坐上了湖北省的第三把交椅。
手里企业都能在省里当老三了，江湖上还没个诨号实在是说不过去。不像管金生、张国庆有着教父、野爹之类的外号，第一学历为中专的陈浩武，靠着老早在湖北人行当研究所所长时，所读取的硕士、博士文凭，跟广发证券创始人陈云贤、湘财证券创始人陈学荣一起，并称为证券行业的“三陈”儒将。
只是这个“三陈”的称呼，当时只有陈浩武一人会拿来做宣传。特别是在1998年，君安证券的张国庆因“挪用公款”锒铛入狱后，经常出现在有关湖北证券和陈浩武的正面通稿中。
但这些宣传通稿加在一起的重量，也抵不过2000年1月，湖北省纪委所发出的那则通报：
1992年至1997年间，陈浩武先后收受了5家企业负责人贿赂计人民币39.6万元、港币6万元以及一条价值5800元的金项链。1997年6月至1999年5月，非法占用公款计人民币63.17万元，美元6万元。1999年春节，收取公司总经理助理洪某以给其子压岁钱的名义送的礼金1万美元。1998年1月至1999年11月陈浩武违反规定，委托湖北证券公司资产管理部帮其炒股，非法所得人民币139.53万元。
从英雄到白丁，仍然只用了五年。
当时有很多媒体，喜欢拿着管金生和张国庆的案例，同陈浩武的遭遇进行比较。普遍态度是管金生和张国庆所出的问题，都影响到公司不得不接受合并，重组出了申银万国和国泰君安。而陈浩武的只是仅限于个人的经济问题，并未波及到湖北证券的正常经营。
这些媒体，真是把“留白”话术用的炉火纯青。公司经营的好，老总却下台的原因，就藏在那些没说的话里。
2000年2月末，湖北证券增资扩股至10.29亿元，并正式改名为长江证券，开始谱写自己新的篇章。第二年，长江证券举行了成立十周年庆，陈浩武的名字早已从公司年鉴中消失，其照片和题字也悉数被取下。
好像此人就不曾存在过。
02
大家都知道，成功人士普遍都喜欢忆苦思甜。
但你们恐怕不知道，成功人士有时候所回忆出的苦难，也许自己并不是体会最深刻的当事人，甚至整个故事都是“借”的。就像陈浩武最喜欢讲的那个，关于湖北证券创业艰辛的故事。
故事主要讲的是，当年在湖北证券开户的股民想买卖股票时，必须通过武汉的证券营业部，先打专线电话通知湖北证券派至上交所的“红马甲”，再通过“红马甲”录入到上交所的系统里。
路径，好像看起来并不复杂。
但你要知道，武汉到上海有着八百多公里的距离。而这条专线电话的电缆，会因为八百多公里中的任何一处，所发生的交通、天气等各种原因而瘫痪，最后导致股票买卖的信号报不到上交所。所以那时湖北证券的营业部，就经常会被无法买卖股票的股民围攻，不仅打架骂人是常事，打砸柜台的事件也时有发生。
这个故事，确实道出了湖北证券的发展很艰辛。但仔细想想就会发现，证券营业部所遭受的苦，跟券商的董事长能有多大关系。其实真正吃了这个苦头的，是在1991年加入湖北证券的邓晖。
毕业于中南财经政法大学的邓晖，虽然在大学里读的是正儿八经的金融专业，但担任校学生会主席的他，真正想做的工作其实是公务员。功夫不负有心人，身为校学生会主席的邓晖，虽然在毕业时没有抓住去部委工作的机会，但最终还是被分到了邮政部门。
有人说，只有出门在外才能感受到自己的真实斤两。就像只有正式踏入社会，邓晖才能看清，校学生会主席到底具备着什么样的能量。邮政部门用把他分配到乡村邮电所的方式，告诉了他这个真相。
一年后，刚成立的湖北证券面向社会进行公开招聘。金融科班出身的邓晖，终于告别乡村铁饭碗的生活，抓住了这个回城的机会，即便是从最基层的证券营业部柜员做起。
而开头所讲的证券营业部的艰苦故事，邓晖就不仅在一线的柜员岗位上体验过，还在担任“红马甲”时隔线体验过，特别在担任证券营业部总经理的时候，还用随身带着电警棍上班的方式体验过。
年轻人只要肯吃苦，拎着电棍上班的故事，自然很快就会传到领导耳朵里。没多久，30多岁的邓晖，便升为了湖北证券的总裁助理兼上海总部总经理。
2001年，改名后的长江证券将北方、南方、西南和上海四大总部撤销，并设立了新的经纪业务总部。担任这个经纪业务总部总经理的，便是已经升为公司副总裁的邓晖。这一年，张瑞敏的青岛海尔投资发展有限公司，借长江证券增资扩股之机成为其新的第一大股东。
也许年轻有为的邓晖太忙着建功立业，没能好好的去读一读，那个被写入哈佛商学院案例库的海尔文化激活“休克鱼”的故事。没多久，邓晖就从副总裁变为了无业人士。
2011年，长江证券召开创立二十周年庆功会，已经获得自由身的陈浩武也被请到了庆功会现场。十年前被从长江历史中抹去的陈浩武，这次重新站在长江老员工的面前，启封了一份封存十年的公开信，终于说了几句当年下台的原因：
本来只是一件两公司上市“孰先孰后”业务问题，不知背后却隐藏着一场凶险的权力之争。
当陈浩武在网上公开此封信内容的时候，已经在齐鲁证券担任总裁的邓晖，也用自己刚开没多久的微博，对此信进行了评价转发：
岁月的打磨，让我们这些曾经追梦“青春无悔”的湖证人，读到这封尘封十年的信件仍唏嘘扼腕！
那时的邓晖还不知道，这声为他人的唏嘘，未来也将送给自己。
03
2013年，为齐鲁证券引进了很多老同事、老部下的邓晖，在为齐鲁证券打造出短暂的辉煌之后，辞去了总裁的职务。
当时所传邓晖辞职的原因，要么是因为自己身体不好，要么是因为想回湖北老家了。但很少有人知道，早在2012年的9月末，邓晖的微博就停留在了这句话上：
将那些中伤你的人称为朋友们，也感谢那些为你辩解的人；把一切都打包推远，就像一扇挂出“休息”字样的门，无论别人发出怎样的喧哗，也无法判断你还在不在那道门里面。
从此，邓晖在微博上一言不发，只是后来偷偷把自己的微博认证，更新为了长江证券的监事长。
没错，从齐鲁证券离开后，脑海里时常出现“张瑞敏刚接手海尔时当着工人面砸冰箱”场景的邓晖，是以监事长身份回到长江证券的。那一年，原湖北省国资委主任杨泽柱，来到了长江证券担任董事长。
在行业里以“精力充沛”著称的邓晖，才刚刚四十七八岁，怎么可能会在监事长的位子上长留。2015年3月，邓晖出任长江证券的总裁职务。虽然一个月后，公司的第一大股东由海尔投资变更为了刘益谦的新理益集团，但九头鸟们也没什么可怵的。毕竟那时没人能想到，省里派下来的杨泽柱，一年后就被调查到自杀的境地。
曾用两个多亿买鸡缸杯喝茶的刘益谦，买下了长江证券的大股东位置，没有人会相信他单纯是为了财务投资，特别是湖北省政府。2015年9月，三峡资本持续增持长江证券，加上二股东湖北能源的持股，合计持有长江证券15.69%的股份。在三峡资本和湖北能源的背后，站着的是湖北省国资委。
随后，刘益谦也通过其旗下的国华人寿增持长江证券，合计持有长江证券15.73%的股份，只以微弱优势占据第一大股东的位置。生怕有些脑子不灵光的，真以为自己是因为没钱才不多买点股份，在这一年的11月，刘益谦就又花了十多亿人民币拍下了莫迪利亚尼的名画—《侧卧的裸女》。老刘的这一手，可以说装的非常到位了。
2016年1月初，杨泽柱因涉嫌违纪接受组织调查，并在二十天后坠楼身亡。
陈浩武欣赏太祖的那句“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但比陈浩武年轻了十四岁的邓晖，还是更喜欢念叨太祖所说的那句“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左中右”。
2016年3月份，长江证券在总裁的带领下，举办了大规模的高管竞聘及业务架构调整。这次竞聘诞生了三位副总裁、合规和财务负责人，特别是拟聘任的年轻副总裁刘元瑞，成为当时行业的一则火爆新闻。当然，媒体所没报道的其他竞聘成功者都是些什么人，我们就无从得知了。
2017年，恰逢长江证券的上市十周年。这一次，邓晖卸下了长江证券的总裁职位，接替其总裁位置的，是卖方分析师出身的刘元瑞。当然，刘元瑞可不是一名简单的卖方分析师，而是一名在新财富的评选中，连续七年夺得钢铁行业第一的白金分析师。更可贵的，小刘并不爱洗脚和桑拿。
当时对邓晖的离职，市场上流传了很多传闻，最火的是刘益谦在微信朋友圈发的状态：
谁也不要装逼，几十年了资本市场见证了太多的人情是非，企业就是企业，算账经营是基本，行就是行，不行下课也是必然，没那么多复杂的，公司发展是所有股东的要求，不是我跟谁过不去，平常心看待公司变动。
如果这段话是真的，那么买了很多艺术品的刘益谦，始终还是没学会什么叫做“留白”。比如这噼里啪啦的一大段字，其实用一句诗就可以表达了：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