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守儿:心病多重谁能医

广州日报
考试中睡着的留守儿童。 一所村小学的学生排队等候放学。 许玉芳与留守儿童。
比较沉默、自卑 祖辈过度溺爱让他们面对问题时又比较执拗
在外打工的父母只关心成绩不关心他们的心理
关注中国留守儿童
系列报道(四)
2012年9月3日,安徽省人社厅统计数据标明,“十一五”期间,安徽城镇农民工数量达到1430万人,留守儿童数量2009年就已经有400万人,并且每年都在递增。
位于安徽南部的潜山县,作为全国的劳务输出大县,相关资料显示,全县总人口58.3万人,劳务经济是农民增收的重要途径,农村外出务工人员达20.73 万人,全县有留守儿童96391人,其中10岁以下的43876人,占留守儿童总数的45.5%。
记者近日在当地调查了解到,当地留守儿童心理方面面临诸多问题,由于常年由祖辈抚养,他们开始变得事事谨小慎微、胆小、沉默。而由于祖辈的溺爱,他们又变得偏执、孤僻。
针对留守儿童问题,政府实施诸多举措、竭尽全力,但成效并不明显。留守儿童就像是一个“装睡”的人,永远都不会被“叫醒”。
文/图 广州日报记者 张丹
6月26日,小学放暑假前的最后一个周五。在安徽潜山五庙乡新田村小学,即将进入小学的孩子正在进行下学期的入学考试。时值夏日下午,不少孩子因为太困,毫无顾忌地趴在考试试卷上睡了起来。有的试卷已经被孩子的口水浸湿了一大块。在代课老师小苏的“警示”下,大多睡着的孩子才从梦境中回到现实。但有一个孩子趴在桌子上,始终没有“被叫醒”。在其他孩子的“提醒”下,小苏才知道那个孩子并没有睡觉,而是在“装睡”。
“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小苏对此只能无奈地摆摆手说,随他去吧。
“胆子比小兔子还小”
这个距离县城近50公里的山区村小学,只有小学一到三年级,共有35个学生,大部分都是留守儿童。
在小苏的印象中,留守儿童更加沉默、孤僻、偏执。她指了指那个装睡的孩子说,他由爹爹(爷爷)带,“任性”到老师也没有任何办法。
“其实只要在试卷上写上一点,就会有分数的,毕竟只是入学测验罢了。”小苏说,但有的孩子却直接写个名字后就什么都不写了,最后只能是“零分”。孩子的爹爹奶奶看到孩子“零分”,可不会管孩子有没有写试卷,而是质问老师为什么不给分数,老师也很无奈。
她觉得,留守儿童由于是由祖父母带大,性格也会变得谨小慎微起来。前几天,有一个留守儿童穿着两三层厚衣服来上课,全身都热得出满了汗,都不敢将套着的厚衣服脱掉。 “其他孩子穿的都是短衣短袖。”原来孩子的奶奶自己觉得冷,就让孩子也多穿点,尽管孩子觉得热,也不敢“私自”将厚衣服脱下来,怕会因此受到奶奶的责备,也怕生病了奶奶没办法照顾。
今年8岁的叶明,即将离开村小学到乡里的小学上课。而且暑假到了,外出打工的父母,也会接他到城市里“转转”。在叶明3岁时,父母就前往湖州打工,他则由奶奶一直带着。
上小学后,每年暑假,父母都会接他到湖州过暑假。在他的印象中,在湖州的回忆都是“美好”的,父母会带他到处去玩,给他买许多好吃的东西。
“奶奶对你不好么?”叶明身旁的老师问他。叶明也觉得自己的回答有些“不公平”,改口说“爸爸妈妈好,奶奶也好”。
姑姑姑父更像是“父母”
除了寒暑假,叶明每周给父母打一次电话,“汇报”行程,告诉父母他过得很好,老师很好,奶奶很好,当然,更重要的是“成绩也很好”。
他从来没有告诉过父母,他也和同学打过架,也受到过批评。父母也不关心这些。
6月27日,安徽潜山县王河镇王和街道,“许玉芳留守儿童之家”中,许静刚刚和姑姑从“考察”的县城初中回来。今年暑假之后,12岁的许静将上初中。面对如此“重大”的选择,不少孩子的父母都回到了家乡为孩子“考察”初中,但她的父母却始终没有出现。但许静早已习惯了这一切。在过去十多年时间里,她只和父母见过不到10次面。
尽管如此,她仍然觉得自己比起弟弟来是幸福的。在她上小学二年级时,曾经远赴千里之外的云南,与父母度过了半个暑假。而7岁的弟弟,则只能在每年过春节时才见到父母。
“我想妈妈了,妈妈在哪里?”每次弟弟这样问许静时,她总是以同样的答案告诉弟弟,“我也想妈妈,她和爸爸都在云南打工。”
如何记得爸爸妈妈的样子,是许静和弟弟同样面临的问题。她说,每次爸爸妈妈过年回家时,都感觉和记忆中的爸爸妈妈不一样了,尽管她不会像弟弟一样,见到爸爸妈妈会大哭,但仍然像是在叫两个陌生人“爸爸妈妈”。
“一个小房子,只有一个窗户。”许静回忆说,她记得坐了很久的火车,才到了云南元阳。她知道父母在那里打工,卖皮带、手表、皮包等小物件。每天早上3时多,父母就要出门赶汽车前往卖货的地方,一直到晚上6时多才回家。她记得,自己当时只能睡在父母用纸盒子搭成的“床”上,用土砌成的灶台上做饭、吃饭。但那是她最快乐的一段时光,能天天和父母在一起。
她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弟弟,此时弟弟正在黑板上歪歪扭扭地写着姐姐“许静”的名字。“弟弟都不知道那种感觉。”许静说。从她上学开始,就住在了姑姑的家里,在她的眼中,姑姑更像是“妈妈”,而姑父则更像是“爸爸”。因此,在“感谢爸爸妈妈的养育之恩”后,许静说,姑姑、姑父才是她和弟弟的“再生父母”。
“每次看到其他孩子和父母有亲昵动作时,我就会心里感到有些‘寒’。”许静说,本来是一种温暖的场景,但在她看来却无比“寒冷”。因为,这是别人的温暖,她则感到心凉。每当面对这样的情景,她总会选择默默地离开,因为这种温暖不是属于她的。
民间探索心理关爱但无法“正名”
许静称为“再生父母”的姑姑,正是“许玉芳留守儿童之家”的创办人许玉芳,她承担的角色是“代妈”。她将自己成立的“留守儿童之家”称为“临时组建的家庭”,她和丈夫是“代理妈妈”和“代理爸爸”。
许玉芳说,2012年6月,因丈夫患病,她和丈夫一同前往西安就医,康复回来在列车上认识了一位潜山籍老乡。旅途中,这位老乡两眼红肿,唉声叹气。攀谈得知老乡和丈夫在西安卖麻将机多年,赚了不少钱。儿子一天天长大,一直在家和爷爷奶奶生活,是一名留守儿童。小时候儿子挺听话。可儿子进入初中后,开始厌学,成绩一落千丈,到了初三就根本不上课,经常上网、打架,爹爹奶奶根本管不了。老乡总是说:“是我们父母不称职,只顾赚钱,结果害了孩子。”
从此,她决定自己成立一个“家庭”,来弥补留守儿童们缺失的父母关爱。
在“留守儿童之家”的一楼,是孩子们自习的“教室”,二楼与三楼是宿舍。许玉芳和丈夫每天的工作,是让孩子多读书,少接触网吧、游戏厅等,“这是与那些不好的影响因素抢时间。”这种“自救”似乎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到目前为止,到“留守儿童之家”的孩子们都没有受到“不良”的影响,发生过“事故”。而孩子们也与她建立起了信任感,经常和她说真心话。
孩子们的安全问题是她最担心的。尽管她为每个孩子都买了50元的意外保险,但顾虑依然存在。由于只收取每学期1000元的费用,孩子们住宿的空间非常有限。宿舍仅分为男生宿舍与女生宿舍,孩子只能在十几二十个人的大宿舍内生活。而三十四个寄宿的孩子,在炎炎的夏日,则只能依靠两个太阳能热水器洗澡。
正因为安全问题,这个“留守儿童之家”尽管多次受到政府的关注,但始终难以“正名”,处于没有得到官方认可的尴尬境地。许玉芳说,她最希望的就是能够得到政府的官方“认可”,拿到“许可证”。
父母只关心成绩
不关心孩子健康
正如许玉芳所顾虑的,安全问题也是政府单位不敢“审批”的重要原因。潜山县关爱下一代工作委员会主任丁伯祥认为,社会办的“寄宿学校”由于安全等问题,政府不敢贸然审批。但在高考分数的“指挥棒”下,家长只能向孩子要分数,而学校也只能向学生要分数。留守儿童的心理问题更容易被忽视,而留守儿童其他方面的发展也因此受到了限制。
“留守儿童的心理问题任重道远。”潜山县妇联主席严爱莲解释称,现在无论在什么样的场合,特别是在农村,只要提到心理问题,就会与“精神病”挂钩联系在一起,因此,留守儿童的家长就算是承认孩子存在性格缺陷,也不愿承认孩子有心理方面的问题。“这种反感的情绪下,心理问题被忽视也几乎成了必然。”
隔代教育给留守儿童带来了直接的影响。“祖父母一贯溺爱孙辈,天上的月亮都恨不得摘下来。”在这种溺爱下,留守儿童形成“唯我独尊”的畸形心理状态。
潜山县有3万名左右的留守儿童。为了将校外的留守儿童集中起来,2010年至2012年,安徽省级财政按每个留守儿童活动室2万元额度进行配套建设,全县16个乡镇都依托文化站、农村书屋等,成立了20平方米的留守儿童活动室。
在基础教育方面,潜山县教育局基础教育股副股长周文革表示,从2010年到2012年,全县依托村小、初中等建成232个留守儿童之家。“分两种,一种是配有电脑和电话,另外一种则配有电视机、图书和电话。”他说,每个留守儿童之家按照每个3000元的配备,由政府统一采购进行建设。
避免将留守儿童“标签化”
“在留守儿童的青春期阶段,他们是敏感和自尊极强的,因此在这个阶段,要避免将他们‘标签化’。”潜山县王河镇初中教务处主任储成进介绍说,留守儿童主要的心理问题是缺少父母的关爱,祖父母“保姆式”的溺爱,也让留守儿童的心理变得扭曲。
王河镇初中副校长张方明介绍称,全校405个学生中,留守儿童占到七成左右,而如果父母其中一方在外也算作留守儿童的话,全校有99%的学生都属于留守儿童。
但“留守儿童”这四个字是学校的老师们需要刻意回避的。“在开展的活动当中,尽管是属于对留守儿童的关爱,但是也会极力避免出现‘留守儿童’的字样。”储成进说。由于学校属于全寄宿学校,班级的班主任成了学生在校期间的“代理妈妈”。从早上6时到晚上11时,班主任会全天陪伴。
学生刚刚结束中考的班主任老师郑云林介绍说,相比较关注孩子的心理问题,家长更关注成绩。中考前夕,大部分留守儿童的父母会至少有一方回到家乡,一直陪读到中考结束。
由于留守儿童很多处于青春期,学生的心理会非常敏感,甚至有些自卑,因此,在与学生的沟通中老师必须讲究“策略”。她说,大部分学生在初二是最为“叛逆”的时期,老师成了让学生平稳度过青春期的唯一“支柱”。“但老师也不是万能的。”
储成进说,鉴于网络对于学生的不良影响,学校会通过成立兴趣特长班、开展班级文化建设、开设讲座等方面,让学生从网络中走到现实,完成自身的“蜕变”。
从6月24日开始,潜山这座小县城内就响起了震耳欲聋的鞭炮声,鞭炮声有时持续到深夜。往往是在考生查询了分数之后,家长才会点燃鞭炮,孩子“金榜题名”成为了家长们的“荣耀”。随之而来的,是各个酒店马上将准备已久的“金榜题名宴”挂上了菜牌,像婚宴、过年饭一样隆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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