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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方官员回应欲脱离湖南:不排除对领导说些气话

经济观察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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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方官员回应欲脱离湖南,不排除对领导说一些气话的可能

张庆宁 赵燕红何云欢

湖南凤凰和贵州铜仁山水相依,相距70多公里。然而,同生却不同命。

自凤凰县出发前往铜仁,金黄色的油菜花遍布在只有两车道的公路两侧,相向行驶的车辆不得不在擦肩而过时小心避让。行驶24公里,即抵达凤凰较大的阿拉营镇,小镇狭窄的道路俨然又是一个马路市场,新鲜的果蔬放在路边的小推车内,腐烂的菜叶随意扔在马路上,马路两侧是高矮不齐、杂乱无章的小楼。

阿拉营镇距离凤凰铜仁机场很近,只有十多公里。该机场由贵州省铜仁市和湖南省凤凰县共建共享,处于两地的交界之处,系全国首座跨区域命名的机场。简单来说,以机场为界,北边的凤凰属中部地区,那边的铜仁属西部地区。

差异就此产生。铜仁的大兴镇距离机场不到两公里,距离凤凰的阿拉营镇不到20公里,这座西部地区的小镇拥有6车道的宽阔马路,以及统一规划的白灰色小楼和门面房。

大兴镇到铜仁的公路,两车道不再,取而代之的是6车道以上的一级公路,公路两侧尽管少有人家,但每隔20多米,便有一盏路灯。

凤凰和铜仁山水相依,均位于武陵山片区,目前各自境内的农村人口贫困发生率都还在28%左右。因为中西部的区域划分,两地在扶贫政策、转移支付和政策倾斜方面差异明显,这不仅体现在各自的道路和乡镇建设方面,也体现在扶贫开发和经济发展方面。

如凤凰干部所抱怨的:“过去我们的发展水平甩开他们五到十年,铜仁那边的女孩子都争着抢着嫁到我们这边,现在人家姑娘已经不愿意过来了,因为我们的发展水平至少落后他们五年。”

由此导致的抱怨还在今年的全国两会期间出现,抱怨者正是湖南省委书记徐守盛。他举例说,湖南与贵州、广西、重庆等接壤的一些地方在转移支付、享受政策等方面有较大差异,一些县市甚至希望脱离湖南,到压力较小的省区去。

差别

贫困,是凤凰和铜仁的共同特征。这两座城市都拥有苗族、土家族等少数民族聚集区,同属武陵山片区。自1978年国家启动扶贫开发政策,在过去30多年,两地也一直是重点扶贫对象。

凤凰县扶贫办副主任黄显鑫过去20多年一直从事扶贫工作,他用“千竹着地、万盏明灯”形容当地贫困村民的住房状况:“房子四周的墙壁是用竹子捆绑起来的,为防止漏风漏雨,外面再捂上牛粪。随着风吹日晒,房子老化,白天阳光可以照进来,晚上睡在床上可以看星星。”

凤凰近年来对个别贫困户实施集中安置,过去两年统一规划搬迁了两个试点村,仅完成100多户的搬迁安置。“原因很简单,没钱。”黄显鑫说,“现在建一座房子至少要五六万元,我们顶多给每户提供一万多元的支持,剩下的要农户自己配套。这边的农户大多人均年收入在国家贫困线2300元以下,有能力再拿出四万多元的农户还是少数。”

目前,凤凰共有农业人口34.5万,贫困人口9.8万,农业人口贫困发生率在28%左右,远高于湖南省20%左右和全国10%左右的水平。

铜仁的情况同样不算乐观。铜仁扶贫办副调研员何瑞富介绍,目前铜仁农业人口贫困发生率为28.95%。

不过,铜仁的脱贫速度也是惊人的。铜仁过去有7个国家级贫困县,铜仁发改委项长权介绍,“十二五”以来,铜仁实现松桃、思南等6个重点县“减贫摘帽”,累计减少贫困人口80万余人。其中仅2014年一年,铜仁即减少农村贫困人口21.9万。

大兴镇上有一个铜仁的生态移民安置点,安置房均为三层或四层的小楼,从深山搬到此处的村民,每户均享受一套住房和一间经营性门面,户均面积为116.6平方米。当然,他们还要缴纳数万元的购房款。

相对凤凰只有两个集中安置点,目前铜仁共新建32个。“我们和他们交界的几个乡镇,差异还体现在基础设施。比如我们茶田镇现在还是山路,他们云场坪镇已经是柏油路了;我们修好的乡镇公路,大多只有3米多宽,转弯处4米多宽,他们要比我们宽上一米左右;国家对我们的国省干线提供改造补助220万/公里,铜仁那边则是400万/公里;通畅公路方面,我们每公里比铜仁少18万元。”言及此处,凤凰发改局副局长吴志勇声调渐高,“这太不公平了。”

为资佐证,吴志勇拿出一份《凤凰县与毗邻贵州省县市政策对比》材料,详细列举了两地在基础建设、社会发展、社会保障、财政福利、扶贫开发、民族政策等6方面的差异。其中在财政福利待遇一项中的工资待遇方面,“2012年,玉屏县(隶属铜仁)的工资性年支出为2.5亿元,财政供养人员人均年收入3.37万元。前一项数据两地相同,但人均年收入凤凰比玉屏少了0.81万元。”“同样是国家公务员,我们每个月比他们少拿一千多块。尤其是那些与铜仁交界的乡镇干部,双方平时来往比较多,铜仁有的乡镇机关配有公务用车,凤凰的乡镇干部只能骑着摩托车上下班。”黄显鑫说。

经济观察报记者了解到,铜仁的公务员和事业单位工作人员的日常工资与凤凰大体相当,但前者享有季度增量补贴,每季度可拿到季度工资的30%。

根源

回溯到2000年之前,彼时凤凰的发展水平优于尚未撤地划市的铜仁。随着中共十五届五中全会当年决定将西部大开发上升为国家战略,铜仁的弯道超车就此开始。

以上级转移支付一项来看,铜仁去年共获得税收返还、一般转移支付和专项转移支付共201.9亿元。凤凰所在的湘西州委相关人士介绍,他们仅获得一百多亿元。细化到凤凰一级,吴志勇援引2012年的数据表示:“彼时与凤凰交界的铜仁市松桃县民政系统转移支付共3400多万元,我们只有2400万元。”

吴志勇颇感不公的还有两地在园区政策上的差异,“凤凰每年只有不到一千亩的用地指标,并且工业园区的报批程序非常麻烦。凤凰这边只有一个工业园,勉强征了80多亩地。”

铜仁在项目推动进度方面,效率的确优于凤凰。何瑞富以松桃一个养殖场扶贫项目举例说,“厂房、通水通路通电都是由当地政府配套,而后筑巢引凤,吸引企业入驻。如计算各项优惠政策,这些企业其实是以零地价进驻的。但我们做的不是亏本买卖,是希望企业能为贫困村民提供就业机会,带动地区经济发展和财税收入,最终在经济社会效益方面把钱赚回来。”

依据西部大开发相关政策,隶属西部地区的铜仁享有税收、土地、放宽投资门槛等一系列中东部地区不具备的优惠政策。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隐形的好处。“比如,我们在向中央各部委申请一些项目和资金时,如果属于西部大开发地区,对方至少会考虑我们,也有可能顺利获批。如果没有,那连入局的资格都没。”铜仁市发改委一位官员介绍。

面对“邻居”的羡慕不已,铜仁市发改委主任项长权回应:“湘西是湖南省唯一一个贫困地区,国家对湖南省的支持,实际上都是对湘西的支持,并且湖南省成立了湘西地区开发领导小组办公室,专门支持湘西发展。我市是贵州省众多贫困地区之一,虽然国家对贵州省的支持力度相对较大,由于需要均衡考虑各市州,对我市的支持力度自然不会很大。”

凤凰所在的湘西州,其实在西部大开发战略实施的时候,已与吉林延边、湖北恩施一道,获得国家的比照西部大开发政策。14年时间过去,凤凰的官员认为自己所获政策红利有限。

2001年前后,从湖南省发改委到凤凰县发改局,自上而下设置西部开发办公室。“我们想以此为契机,争取国家支持。但贵州全省属于西部大开发区域,湖南作为中部地区只有一个湘西。人家是举全省之力争取,我们却很难突破湖南省这个天花板。”吴志勇介绍,西部开发办公室后来也失去了应有价值,同时湘西州相邻县市对此颇有意见,“湖南省层面为平衡各方利益,以湘西开发办公室取代西部开发办公室,张家界、邵阳、怀化等都纳入大湘西开发区域,湖南省每年拿出1.5亿元予以支持。这意味着,分子没怎么变,分母多了。过去,我们一年还能分到2000万元,后来只有600多万元。”

影响

同生不同命,正是凤凰对比铜仁的恰当写照。

谈及邻居松桃县一个又一个的工业园区,吴志勇止不住喟叹:“我们这边规模以上工业企业也就七八家,对税收的贡献太可怜了。拿GDP增速来说,我们去年是12%,贡献比较大的还是以旅游业为主的第三产业,但现在工业也缺,农业也没有基础。每年一到上交统计数据的时候,大家都觉得在上级那边脸上挂不住。”

同比湘西,去年共完成GDP469.4亿元,比上年增长11.2%,这显然低于铜仁14.3%的增速。

据项长权介绍,铜仁在“十二五”期间实现年均GDP 14.5%的高速增长,高于武陵山片区(黔江、恩施、怀化、张家界、湘西、铜仁)年均增速4个百分点。2014年,铜仁市完成GDP647.73亿元,经济总量在武陵山区跃居第二,高于武陵山片区平均增速5个多百分点,城镇和农村居民的人均纯收入以及收入增速,均领跑武陵山区各市州。“2014年我们的固定资产投资超过1100亿元,而上级转移支付资金仅有200亿元,不足1/5,其余资金全部由市财政自行解决。”在坦承发展状况优于湘西的同时,项长权也强调,铜仁也有发展基础相对较弱、经济总量较小、发展后劲足等原因,以及上级的支持和己方的努力。

虽说如此,这种中西部地区政策差异,还是让湖南如鲠在喉,以致于在两会期间,湖南省委书记徐守盛抱怨一些市县欲脱离湖南。他为此建议,进一步提高对中部地区的政策扶持和财政转移支付的精准度。

“徐书记提到的希望脱离湖南的县市,应该包括湘西。”湘西州一位不愿具名的发改委系统官员透露,“作为湖南省最穷的地方,湘西在精准扶贫方面一直在向省领导反复提意见,其中不排除对领导说出一些气话的可能。”

至于精准扶贫,简单来说主要就贫困居民而言,谁贫困扶持谁,谁的贫困程度深对谁的扶持更多。这意味着,贫困面和贫困程度不次于铜仁的凤凰,应该享有与之相当的各项政策。

“既然大家都在一个武陵山片区之内,那么过去不公平的局面应该有所改变。”让吴志勇不解的是,过去两三年,上级一直在要求凤凰做扶贫项目规划,“但规划早做完了,项目资金还不见影儿。目前为止,我们只拿到600万元的‘路到农家’项目资金,名义上用于武陵山片区扶贫攻坚。不过,这块资金之前就有,与新规划关系不大。”

铜仁对此同样颇有微词。“武陵山片区规划,铜仁肩负着‘探路子、创机制’的任务。现在回头看,我们没享受到什么优惠,武陵山其他地区也是如此。”在何瑞富看来,规划再好还需落地,“不然和喊口号没啥区别。”

在距离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国家目标还剩5年多时间的情况下,凤凰和铜仁都还拥有近三成的农村人口贫困发生率,压力可想而知。“这可是硬性指标,是政治任务,但铜仁开着汽车往前跑,我们骑着自行车在后面追,换谁谁都着急。”凤凰县委一位官员感慨。

责任编辑:刘万明 SF0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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