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弗吉尼亚大学达顿商学院院长罗伯特·布鲁纳
美国总统在竞选时因为选票原因，用尽浑身解数，拿中国说事儿在所难免，但这并不意味着其上台后一定对华强硬。所谓硬不硬，利益定。无论是民主党还是共和党，当对华利益需要“阳光”，他们会毫不吝啬地挥洒，当对华利益需要“阴云”，他们会不惜制造些雷雨闪电
在欧洲经济低迷不振、亚洲面临通缩风险、中东局势狼烟再起的全球经济背景下，美国经济的持续复苏可谓是重重阴霾中难得的一缕阳光。
2015年，对正行驶在复苏车道的美国而言，无疑是非常关键的一年。今年，这一二战后世界上惟一的超级大国将进入2016年总统大选周期，届时谁入主白宫牵动着各国政要的心；美联储何时扣动加息的扳机，是当前市场最为期待揭晓的谜底；原油价格的一跌再跌对美国引以为豪的页岩气革命会带来多大的负面冲击……于是，世界再度将目光紧盯美国，这一世界第一大经济体未来的每一步都将影响全球经济的阴晴。
带着一长串牵动全球投资者心的问题，《国际金融报》记者日前专访了美国弗吉尼亚大学达顿商学院院长罗伯特·布鲁纳（Robert Bruner）。作为全美乃至全球最顶尖商学院之一——达顿商学院的掌舵人，罗伯特·布鲁纳来头不小。他拥有耶鲁大学学士学位，哈佛大学MBA、DBA学位，同时他也是一名高产的作者。罗伯特·布鲁纳撰写了多部著作和300多篇案例分析；从2006年至今，他在达顿商学院官网的“院长博客”专栏发表了265篇文章。
正是因为拥有这样非凡的学术背景和不同于一般财经学者的敏锐性，罗伯特·布鲁纳在回答《国际金融报》记者提问时，总能抓住问题的核心关键要素，从美国大选到美联储加息时间表，从亚太QE到全球经济格局，罗伯特·布鲁纳给出了他专业独到的“美国思考”。
“驴象之争”不影响中国
众所周知，美国大选要在2016年才开始，但两大党派共和党和民主党究竟会选择谁作为这场全球瞩目的大选候选人，已经暗自较起劲来。
就在近期，美国各大报纸都在传递着这样一个信息：希拉里·克林顿或将在今年4月份宣布参加2016年美国总统选举。消息一经放出，世界目光瞬间聚集到这位美国前第一夫人兼前国务卿身上。
希拉里曾参加2008年美国总统选举，并曾在民主党总统候选人初选中大幅度领先，但最终败给了伊利诺伊州的联邦参议员贝拉克·奥巴马。奥巴马成功当选后，提名她出任国务卿，并最终成为美国历史上的第3位女性国务卿。
2008年，奥巴马的筹款达到7.5亿美元，2012年更是达到惊人的10亿美元。希拉里的助手透露，她的团队准备以“闪电战”形式筹集大量款项，吓跑其他竞争对手。不少专家估计，希拉里的最终筹款可能超过10亿美元。
在民主党阵营中，希拉里·克林顿似乎已经成了公认的领跑者，“克林顿二世”呼之欲出。而他们的竞争对手——共和党的总统候选人提名争夺战则要更复杂些。
随着美国共和党前总统候选人米特·罗姆尼宣布不参加2016年美国总统选举，前总统老布什之子、佛罗里达州前州长杰布·布什获得共和党党内提名的几率大升。罗姆尼的一些主要资助者和战略师都倒向布什一边。
“美国共和党党内总统候选人提名争夺战可能爆冷门。”《纽约时报》分析称，除了新泽西州州长克里斯蒂和杰布·布什两位“大热门”外，威斯康星州州长斯科特·沃克和佛罗里达州联邦参议员马尔科·鲁比奥近期十分活跃，肯塔基州联邦参议员兰德·保罗也被一些人看好。
“驴象之争”向来备受世界瞩目，尤其对全球经济而言，两党执政所打出的不同“经济牌”势必对下一步全球经济走向起着重要影响。
罗伯特·布鲁纳在接受《国际金融报》记者采访时，并没有明确表明自己的政治立场，而是非常客观严谨地描述着两党的差异。
“在引领美国经济发展的过程中，共和党倾向于自由主义的观点——更少的政府干预更好；民主党则更倾向于社群主义的观点——政府可以解决个人和企业无法解决的问题，政府可以纠正市场的失败，市场并不能直接解决某些问题。简单说，两党的分歧在于政府对于个人、公民生活的干预程度。”罗伯特·布鲁纳如此指出。
对于两党执政的风格，罗伯特·布鲁纳作出这样进一步的解释，“有些时候，民主党显得更倾向于国际主义的政策，而共和党有时候会更倾向于采取孤立主义的政策。民主党更愿意提升税率，强化经济的管制，而共和党更倾向于鼓励自由贸易，减少管制。”
有意思的是，虽然美国大选与中国相隔万里，但每次中国都会“躺着中枪”，美国政客历来在选举年都爱拿中国说事，这已经成为一项传统和“规定动作”。对于美国总统选举来说，如何定义中美关系是绕不开的议题，对大选对手的中国策略大肆批评，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然而，罗伯特·布鲁纳对此则表示不以为然，“不管哪个党执政，都不太可能会改变和中国已经建立的关系。”
罗伯特·布鲁纳的观点在历史上也有着很多例证。克林顿在1992年批评前总统布什“讨好北京”，但在1996年大选中，克林顿口风突然转向，希望同中国建立“战略伙伴”关系。在克林顿担任总统的八年间，美国政府每年都在延续中国的贸易最惠国待遇。2000年大选中，小布什自然而然地反对起了克林顿的对华态度，但在其上任后，美国政府正式承认中国永久性正常贸易关系地位。
因此，这也就意味着，美国总统在竞选时因为选票原因，用尽浑身解数，拿中国说事儿在所难免，但这并不意味着其上台后一定对华强硬。所谓硬不硬，利益定。无论是民主党还是共和党，当对华利益需要“阳光”，他们会毫不吝啬地挥洒，当对华利益需要“阴云”，他们会不惜制造些雷雨闪电。
何时扣动加息扳机
相比美国大选，对于全球投资者而言，更为关心的便是美联储何时加息。尤其在3月6日强劲的美国2月非农数据公布之后，多半华尔街大型银行坚信美联储将在6月加息。
根据路透社的调查，美国16家一级交易商（有资格直接与美联储交易的大型银行或机构）中有9家称他们预期6月份加息，比例达到56.25%，较2月份时调查的52.63%有所上升。
美联储自2008年金融危机以来一直将联邦基金利率维持在接近零的水平，去年10月美联储已完全退出购债计划（QE），美联储主席耶伦在去年12月至今年1月的会议上都称决策者在接下来“几次”会议上，对加息将“保持耐心”。
罗伯特·布鲁纳也认为，美国不宜贸然加息。他指出，美联储的用词很谨慎：强调“耐心”，“需要对目前状况进行仔细观察”，这些并不是一时冲动说出的话，并不是“我们很快会加息”。
然而，最新公布的美国非农就业报告显示美国2月增加了29.5万个就业人口，这一数字远超彭博调查预期的23.5万，且失业率降至5.5%，创下2008年以来新低。分析人士普遍认为向好的就业数据会加速美联储向紧缩政策转变。
“虽然我们有些指标显示有通货膨胀的压力，但就业率并没有恢复到金融危机前的状态。现在收入的差距、不同年龄层和种族的就业状况差距依然很大，这届美联储的政策需要降低通胀的压力和提高就业率。”罗伯特·布鲁纳对此表示，“一些决策者推测，我们至少还需等待半年或一年才会看到短期的加息政策。”
法国巴黎银行的分析师也认为，耶伦的证词意味着9月前不会加息。高盛集团Jan Hatzius以及美国银行Ethan Harris等经济学家在近期发布的研究报告中表示，美联储应该延后首次加息。有“新债王”之称的刚德拉克表示，美联储不应该急于加息。如果今年年中美联储采取加息行动，油价将会再度走低，整个经济也将面临下行风险。
“美国的货币政策直接由美联储制定，是独立于两党而制定的。此前的QE为美国带来了大量的海外资金流，所有决策者都关注通货膨胀的风险。” 罗伯特·布鲁纳如此表示。
同时，坐在罗伯特·布鲁纳身边的弗吉尼亚大学达顿商学院教授杨涛（Dennis T.Yang）向记者补充指出，“在美国，大量的QE建立在美债基础之上，也就是将短期的刺激转化为长期的债务，这势必会给未来带来负担。目前，美国政府的债务已经很高了，所以QE也要有限度。另外便是通货膨胀的压力，QE可以刺激萎缩的市场，但随着美国经济的恢复，一些变化会激发通货膨胀的发生。美国经济目前已经有一些通货膨胀的迹象。例如，最近沃尔玛决定提高员工最低工资水平。因为沃尔玛在零售业的重要地位，其他零售业的企业可能也会这么做。所以在决策层，人们期待在今年夏天或者9月加息。”
亚太QE影响美联储决策
美国在为何时加息争论不休，而亚太地区却在上演着轰轰烈烈的“宽松竞赛”。
2015年3月4日，印度央行宣布实行今年第二度降息，这继今年2月28日中国央行降息之后再度震惊了市场，并也宣告亚太地区成为了全球央行“宽松竞赛”的又一主战场。
今年以来，亚太地区的主要经济体如中国、印度、印尼和新加坡都经历了至少一次的货币政策宽松行动。而澳大利亚联储也在2月份时再度降息，且投资者也臆测韩国央行继去年10月份降息之后，或将在今春追加行动。而宽松竞赛的始作俑者日本央行则有可能进一步将宽松力度扩大到极致。
“这些地区的低利率政策是为了刺激增长，同时也会刺激全球经济的增长。”罗伯特·布鲁纳表示，当前，美国经济创造了需求，刺激了贸易，是恢复最快的经济体，但对于全球经济要恢复到金融危机前的水平，还需要等待欧洲、日本、中国等国家和地区的恢复。“低增长是充满风险的阶段，经济和金融最容易受到冲击，出现倒退现象，所以为了降低风险，每个经济体都需要恢复增长。”
与此同时，随着美国经济活动不断提速，亚太市场对美联储及其货币政策正常化的意向越来越关注。由于美联储可能于2015年开始提高利率，越来越多的专家认为，亚洲各国货币将在升息前几个季度感受到美元走强的冲击。
有经济学家预计，美联储会于2015年6月将利率从0-0.25%提高至0.25%，随后将以每季度50个基点的速度于2015年底将利率提高至1.25%，于2016年底达到3.25%。这一系列加息举动，非常类似2004年至2006年美联储将利率提高425个基点的做法。而在2004-2006年间，亚太地区各国货币便出现了美联储加息前的6个月对美元走软，而当美联储开始其加息周期，亚太地区各国货币兑美元就迅速开始反弹。
正是出于这种全球经济体之间密切的关联度，因此，罗伯特·布鲁纳认为美联储的决策也会非常慎重，谨慎地用词，以找到合理的判断来决定是否加息。
“美国如果加息，全球大量资金会流回美国，造成其他国家货币的贬值。因此，我们希望QE政策的制定是在各国央行协调作用下制定的。” 罗伯特·布鲁纳强调指出，“美国的加息，会让在美国投资更有吸引力，这就会让更多资金流入美国，包括来自中国的投资。最新数据显示，随着美国货币政策的放松，确实有资金从中国流出。因此，QE的结束，需要关注新兴市场的重大变化，例如在巴西和阿根廷，他们的货币已经出现大幅度贬值。尽管这并不是美国的风险，但不可否认的是，这确实会对某些国家的经济带来一些风险。”
世界已不同以往
如今，全球经济格局再度出现美国、德国领跑，其他经济体陷入各式各样的减速衰退中，因此，网络上便出现了这样一种观点：全球经济是否又回到二战前？
然而，罗伯特·布鲁纳对此并不认同。“现在的状况和二战前有很多区别。美国经济并不处于萧条期，它还在增长；日本大幅度改变了过去依靠政府赤字的政策；德国是有力的出口国；中国、印度依然在发展。”
二战后，历次全球经济实现复苏的平均周期是5年。而最近这场金融危机发生以后，经过18个月的经济衰退期，全球经济从2009年6月开始正式复苏，到如今已经过了5年多时间。但是否意味着令人愉悦的复苏过程已经结束，进入稳定却乏味的平稳阶段？
美国全国商业经济协会近期进行的调查显示，经济学家预计2015年美国经济增速将达到3.1%，这将是自2005年以来美国年度经济增速首次突破3%。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此前也预计2015年美国经济将增长3.1%。美联储则相对保守，预计2015年美国经济增速为2.6%至3.0%，但也将是本轮金融危机以来美国经济表现最好的一年。
经济学家认为，美国就业市场稳步改善和国际油价大幅下跌将提振消费支出，是美国经济前景更加乐观的主要原因。美国劳工部的数据显示，2014年前11个月美国非农部门新增就业岗位数达265万，创1999年以来最好表现，失业率也从1月份的6.6%降至11月份的5.8%。
同时，美联储预计到2015年底美国失业率将进一步降至5.2%至5.3%，回到长期正常水平。美国就业市场逐步回归常态将有助于改善美国家庭财务状况并提升未来收入预期，为未来消费支出扩张奠定坚实基础，形成经济增长、就业改善、收入提高、消费增加的良性循环，增强美国经济内生增长动力和抵御外部冲击的能力。
美国爱荷华州迪比克信托高级投资副总裁约翰·葛纳认为，“美国经济复苏当然不会一直长期持续下去，但至少在一年或两年内仍旧会维持现状。总之，已历经5年的经济复苏如同过去的3年，仍旧年轻、活力，没有接近尾声的迹象。”
而对于其他经济体目前出现的危机和增速减缓，杨涛则认为人们更需要去考虑可以从欧债危机和中国经济减速中学到什么？
“欧债危机告诉我们什么才是最合理财政政策，如何管理财政政策的纪律性，正如人们所看到的，希腊、西班牙的危机实际是长期的负债习惯造成的，政府官员的过高薪水和缺乏有力的财政纪律。”杨涛强调道，“另一方面，中国等新兴经济体出现的增长减速，也暴露了一些结构性基础的问题。中国经济减速一部分是因为结构问题所造成的，其中包括金融体系和资本分配体系的低效，养老金体系的不足等。但这些都是新兴国家可以改善的，劳动力成本依然较低，依然有巨大潜力来维持高速增长。”
“当前我们担忧的核心是通货紧缩，我们悲观的理由包括地缘政治问题、希腊问题、西班牙、意大利、中东政局、污染问题等，但我们更有理由乐观。”罗伯特·布鲁纳进一步指出，“和上世纪30年代不同，当今世界，各国间的协同更多。我们积极促进自由贸易，而不是上世纪30年代的贸易保护主义；我们共同认识到彼此的利益已经联系在一起，而不再坚持民族主义。很显然，依然有个人和国家会做蠢事，我们不能阻止它们，但因为有了有力的媒体、工会、民主制度，更不用说今天我们有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世界银行、联合国等国际组织，我相信今天我们有能力共同抵御风险，这已经是一个不同以往的世界。”
